從未如此不快樂過，卻又從未像現在一樣想盡地去活。

活得更久一點。

因為現在明白了一切。

看著黑管口，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什麼。

以及即將來臨的是什麼。

9雪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二

現場勘察組的泛燈打在伊格廣場上，把天上飄落的雪花染了黃。

哈利和哈福森站在三兄弟酒吧外，看著圍觀群眾和記者在封鎖線周圍。哈利拿出口中的香煙，咳了幾聲，咳嗽聲嘶啞潤。「好多記者。」他說。

「記者一下子就趕來了，」哈福森說，「他們的辦公室就在附近。」

「這可是大新聞，挪威最著名的街道在忙碌的聖誕節期間發生命案，被害人就站在救世軍的聖誕鍋旁，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槍殺，旁邊還有個著名樂隊正在表演。炒作新聞需要的元素都到齊了，那些記者應該別無所求了吧？」

「還了著名警探哈利·霍勒的專訪？」

「我們先在這裏站一會兒，」哈利說，「命案是幾點發生的？」

「七點出頭。」

哈利看了看錶：「將近一小時前，為什麼沒人早點打電話給我？」

「不知道，我是快七點半的時候接到隊長的電話，我以為會在這裏到你……」

「所以是你主打給我的？」

「呃，畢竟你……是警監啊。」

「也是……」哈利嘟囔著把香煙彈到地上。香煙燒穿被強照亮的冰雪表面，消失無蹤。

「很快所有證據都會被埋在一米深的雪堆中，」哈福森說，「真是太典型了。」

「不會有任何證據的。」哈利說。

貝雅特朝他們走來，金髮上沾著雪花，手指間夾著一個小膠袋，裏面有個空彈殼。

「看來你說錯了。」哈福森對哈利出勝利的微笑。

「九毫米，」貝雅特苦笑著說，「最常見的子彈，我們只找到了這個。」

「先忘記找到的和沒找到的，」哈利說，「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不要思考，直接說出來。」

貝雅特微微一笑，現在很了解哈利。直覺擺在第一位，接下來才是事實，只因直覺也會提供事實；犯罪現場可以提供所有信息，只是大腦一時無法全部明白而已。

「可以說的不是很多。伊格廣場是奧斯陸最繁忙的廣場，因此現場到高度污染，即便死者遇害二十分鐘后我們就趕到了，也還是一樣。不過這看起來像是行家的手法。法醫正在做檢，看來被害人是被一發子彈擊中，正中額頭。行家，對，直覺告訴我這是行家乾的。」

「我們是在憑直覺辦案嗎，警監？」

三人循聲轉頭，朝後方去，看見說話之人是甘納·哈，他穿綠軍裝外套，頭戴黑羊帽，只有角掛著微笑。

「有用的方法我們都會嘗試，長，」哈利說，「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是案發現場嗎？」

「算是。」

「我猜畢悠納·莫勒喜歡待在辦公室，至於我，我認為領導者應該實地參與。兇手開了不止一槍嗎，哈福森？」

哈福森嚇了一跳：「據我們的證人所說，兇手只開了一槍。」

哈在手套里展手指：「兇手的描述呢？」

「兇手是一名男子，」哈福森的目在隊長和哈利臉上游移，「目前只知道這些，因為大家都在欣賞樂隊表演，整件事又發生得非常快。」

哈吸了吸鼻涕：「這麼多人，一定有人能清楚地看見開槍的人。」

「大家都這麼想，」哈福森說，「但我們不確定兇手站在哪裏。」

「原來如此。」哈淺淺一笑。

「兇手站在被害人前方，」哈利說，「最多兩米的距離。」

「哦？」其他三人都轉頭看向哈利。

「兇手清楚地知道用小口徑手槍殺人，一定要瞄準頭部才行。」哈利說，「他只打出一枚子彈，這表示他知道結果，因此他一定站得距離被害人很近，並看見被害人頭上出現小孔，才知道自己沒有失手。檢查死者的服應該就能發現微量的槍彈殘留，證明我所言不虛。他們兩人距離最多兩米。」

「接近一米五，」貝雅特說，「大多數手槍會把彈殼彈到右方，而且不會彈得太遠。這個彈殼是在距離一百四十六厘米的地方發現的，已經被人踩進雪裏，而且死者的外套袖子上有燒焦的羊線頭。」

哈利仔細觀察貝雅特。他之所以欣賞貝雅特，並不主要因為與生俱來的面孔辨識能力，而是因為的聰慧和熱忱，以及他們都有一種很傻的想法，那就是這份工作很重要。

哈在雪地里跺了跺腳：「幹得好，貝雅特。但究竟是什麼人會殺救世軍軍？」

「他不是軍，」哈福森說，「只是一般士兵。軍是終生職，士兵是義工或僱用人員。」他翻看筆記本。「羅伯特·卡爾森，二十九歲，單，沒有小孩。」

「但顯然有敵人，」哈說，「你說呢，隆恩？」

貝雅特回答時並沒看向哈，而是看著哈利：「也許兇手不是針對個人來的。」

「哦？」哈微微一笑，「那是針對什麼？」

「可能是救世軍。」

「你怎麼會這樣想？」

貝雅特聳了聳肩。

「理念衝突，」哈福森說，「像是同、牧師、墮胎，說不定是某個狂熱分子或……」

「你們的猜測我知道了，」哈說，「帶我去看。」

貝雅特和哈福森都以詢問的眼朝哈利看去，哈利對貝雅特點了點頭。

「天哪，」他們離開后哈福森說，「這個隊長是打算接管調查工作嗎？」

哈利看著封鎖線外的攝影記者，他們正用閃燈照亮冬夜。他下，陷沉思。「行家。」他說。

「什麼？」

「貝雅特說兇手是行家，我們就從這裏查起。行家作案之後，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逃？」

「不見得，但無論如何他會先把能將命案和他聯繫在一起的東西丟掉。」

「兇。」

「沒錯，去查看伊格廣場周圍五條街所有的容、垃圾桶和後院，必要的話請求制服警察支持。」

「好。」

「另外，調出附近商店七點左右的監控錄像。」

「我史卡勒去辦。」

「還有一件事，《每日新聞報》也參與舉辦街頭音樂會，會寫一些相關報道，去問問他們的攝影記者有沒有拍攝觀眾的照片。」

「沒問題，這我已經想到了。」

「然後把照片拿去給貝雅特看。我要所有警探明天早上十點在紅區會議室集合，你會聯絡他們嗎？」

「會。」

「歐拉·李和托莉·李呢？」

「他們正在署里審問證人，兇手開槍的時候，有兩個就站在旁邊。」

「好，歐拉列出被害人的親友名單，我們從親友開始調查是否有明顯機。」

「你不是說這是行家乾的？」

「哈福森，我們必須多管齊下，再看看向哪個方向擊破的可能最大。通常親友都很容易找到，而且十件命案里有九件是……」

「人所為。」哈福森嘆了口氣。

這時有人大喊哈利·霍勒的名字，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他們轉過頭去，看見一名記者正穿過雪地朝他們走來。

「採訪時間到了，」哈利說，「他們去找哈，我回署里去了。」

手提箱完託運后，他朝安檢走去。最後一項任務完了，他心大好，因此決定冒個險。安檢的安檢員對他點了點頭，他從大袋拿出藍信封，出示裏面的機票。

「有手機嗎？」安檢員問道。

「沒有。」他把信封放在X機和金屬探測之間的桌子上，下駝大。這時他發現自己還戴著紅領巾，於是把它解下，放進口袋，再把大放在安檢人員提供的籃子裏，在另外兩對警覺的眼睛下走過金屬探測。他數了數，算上負責搜查大和傳送帶盡頭的安檢員在，現場共有五名安檢員，他們只有一項工作，那就是確定他沒把任何能當作武的東西帶上飛機。他來到探測另一側后，穿上大，回頭去拿放在桌上的機票。沒有人阻止他，他就這樣從安檢員面前走過。把小刀夾帶在信封里通過安檢，就是這麼簡單。他走進寬廣的出境大廳，首先令他驚訝的是大片觀景窗外的景，因為此時什麼也看不見，紛飛的白雪彷彿在窗外拉上了一道白簾幕。

瑪娜俯坐在方向盤前，雨刷來回擺，刷走風擋玻璃上的白雪。

「部長的反應很正面，」戴維·埃克霍夫滿意地說，「非常正面。」

「你應該早就料到會這樣吧，」瑪娜說，「他們如果想提出負面意見，就不會來喝湯，還邀請記者了。他們只是想尋求連任而已。」

「沒錯，」埃克霍夫嘆了口氣，「他們想尋求連任。」他向窗外。「里卡爾是個英俊的小夥子，對吧？」

「爸，這話你說過了。」

「他只需要一點引導，就能為對我們非常有用的人。」瑪娜把車開到總部車庫前，按下遙控。鐵門搖晃著升起。車子駛車庫，胎上的防釘嘎吱嘎吱地碾過空曠車庫的水泥地。

屋頂燈下，里卡爾穿連工作服，戴著手套，站在總司令的藍沃爾沃轎車旁。但吸引瑪娜目的並不是里卡爾，而是他旁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子。立刻認出男子是誰。

把車停在沃爾沃轎車旁，但仍坐在車上，在包里找東西。父親先下車，沒關車門，因此聽見那警察說：

「你是埃克霍夫嗎？」聲音在四壁間回。

「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年輕人？」

瑪娜聽見父親用的是友善但權威的總司令口吻。

「我是奧斯陸轄區的哈利·霍勒警監，有件關於你下屬的事，羅伯特……」

瑪娜開門下車，覺哈利的目朝來。

「卡爾森。」哈利把話說完，目回到總司令上。

「我們的弟兄。」埃克霍夫說。

「什麼？」

「我們把所有同事都視為大家庭中的一員。」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很憾我要為你們的大家庭帶來死訊，埃克霍夫先生。」

瑪娜心頭一驚。哈利等大家的心都平復片刻之後，才繼續說：「今天晚上七點，羅伯特·卡爾森在伊格廣場遭人槍殺亡。」

「我的天，」父親高聲說，「怎麼會有這種事？」

「目前只知道一個不明人士在人群中對他開槍，然後逃離現場。」

父親難以置信地搖頭：「可是……可是七點，你說七點？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人通知我這件事？」

「因為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必須遵循一定的程序，優先通知家屬，但很憾我們還沒找到他的家屬。」

從哈利耐心陳述事實的回答中瑪娜得知他已經很習慣人們在獲知親友的死訊后問些不相關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埃克霍夫鼓起雙頰，又呼了口氣，「羅伯特的父母已經不在挪威了，但你們應該聯絡過他哥哥約恩。」

「他不在家，手機也沒人接。有人跟我說他可能在總部加班，可我來這裏后卻只見到這位年輕人。」哈利朝里卡爾點了點頭。里卡爾站在那裏，目獃滯得像一隻氣餒的大猩猩，雙臂地垂落在旁，手上戴著專業的大手套，上方的青黑胡楂閃爍著汗水。

「你們知道哪裏可以找到他哥哥嗎？」哈利問道。瑪娜和父親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你們知道誰想讓羅伯特·卡爾森死嗎？」他們再次搖頭。

「呃，既然你們已經收到通知，那我先走了，但我們明天還會來請教其他問題。」

「沒問題，警監。」總司令直起子，「但是在你離開之前，能告訴我們更詳細的事發經過嗎？」

「你可以看電視新聞，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