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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御珠案》第十六章

傍晚掌燈時分,狄公的轎才到柯府前廳。前廳的畫梁雕棟上早掛懸起六個大紅燈籠,每個燈籠上都著「柯府」兩個大金字。

柯元良見轎到府忙偕同管家上前恭迎,燈籠的紅照著他瘦削疲乏的愁容。——他已在前廳等候好久了。狄公、洪亮先後下轎,柯元良趕施禮,恭請狄公大安。狄公微笑點頭,和藹地對他說:「柯先生,因為衙里一點急事纏住遲來了幾步,有勞久候,惟恕諒。郭先生、卞大夫想必都已到府上了。」

「是,老爺,大家都心中擔慮,恐怕老爺在路上遇到暴雨。你看這天,殘缺閃閃,霹靂殷殷,烏雲如在頭頂一般。來,老爺,往這邊。」

柯元良掌燈引路,繞過幾迴廊亭閣,花畦假山,一路轉彎抹角都點得燈燭輝煌,照耀得如白日一般,又過一個小小廳堂便來到了一幢清雅幽靜的樓閣,樓閣上便是柯元良的書房了。

廳堂外早已排列下兩行紗燈,奴僕角巾便服一旁侍立。

狄公一行上來樓閣,見與昨夜來時並無兩樣,只是靠後牆新添三對大紅燭,將書房照得炫明通亮。進門左首立著那個大骨董櫃,裡面疏落有致陳列著許多古玩瓷和西洋舶來的翡翠盤、瑪瑙杯、玻璃缸。右首一溜牆下安放一排大書架,書架上堆放著許多函帙和畫軸。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一張黑檀木八仙方桌,四面四把靠椅。——郭明、卞嘉則惴惴不安坐在書房隅角的一張茶幾邊,茶幾靠右邊牆上有一扇窗。

郭明、卞嘉見狄公進了書房,忙不迭上前鞠躬拜揖,連稱失迎。狄公見他倆面容憔悴,神睏倦,一副煩悶怨苦、焦躁不安的模樣,不由心中暗喜。——他一要他們疲憊,二要他們猜疑,三是他們惶恐,然後才可見機而作,從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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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滿面春風,說道:「諸位先生枉駕前來聚會,實在難得。狄某為百姓父母,深公務纏不得從諸公杯茗敘懷,促膝閑話。今夜正是良機,彼此只管開誠布公,不必拘束,閑聊一宵,消磨長夜,破此岑寂。呵,卞大夫,見你平安無事我才放下心來,瞧你還拄著竹杖,往後務必小心,莫要行太過了。」他轉臉又問柯元良說道:「今夜這裡由衙里洪參軍服侍茶水,你可管家退下。」

柯元良唯唯,揮手吩咐管家下樓。

狄公呷了一口茶,爽朗地笑道:「這真是上品好茶,莫不就是武夷山鐵觀音吧?究竟是到柯先生家作客,名不虛傳啊!你們瞧這書房便知其主人是個高雅古樸、秉恬澹的儒者君子了。」

狄公談笑風生,采懾人,柯、卞、郭三人乃稍稍松馳,不十分的拘束了。卞嘉大著膽問道:「狄老爺,那個暴徒可曾抓到?」

「不,還不曾。卞大夫儘管放心,衙里的番役已分頭去追捕了,還怕這暴徒翅飛走不。」

卞嘉疚:「我真不該在這個時刻增添老爺新的麻煩,那可怕的謀殺……」他剎住了話頭,飛快看了柯元良一眼,轉而囁嚅道:「老爺,近來公務想來很忙。」

「卞大夫所言甚是。實不瞞眾位先生,我此刻正是焦頭爛額,四面楚歌。為此才邀爾等今夜來這裡敘會,只盼能為我謀劃一二妙策,助我擺這重重困境。」

狄公轉面對柯元良說:「柯先生不會因為我偏偏在你悲傷的日子借用府上這書房而見意吧?你是兇案的苦主,你失掉了你的妾琥珀。柯先生、卞大夫都是濮名流士紳,你們能眼看著本日日愁眉不展而不思救助嗎?郭先生固然不是本州人氏,但你頻繁來濮經商,本州百姓蒙先生許多恩惠,故也冒昧邀了你一起為我出謀劃策。如今聖上都聽納忠言,從善如流,我一個刺史更應將衙里刑名疑難問於諸位賢明,恭候良策。我不妨如實告知你們,本州兩天里連續發生四起殺人命案而府的勘查毫無進展,本至今仍面牆而立,舉步不得,如今只想聽聽諸位先生高見,使本有路可走,有計可循。只案子早有個眉目。我也深深知道這事沒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不過這也無妨,事關乎人命,哪可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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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明揚了揚他那修得齊整的細眉,問道:「狄老爺之意莫非還得讓我在濮再呆些日子幫你謀劃良策?」

「郭先生,這話也並非一定如此說。有些十分疑難的案子尚且因了一個妙機轉折,出人意料地冰釋雪消,如那迎刃破竹一般。這幾些案子如蒙諸位鼎力襄助,或也能很快真大白,水落石出。」

洪參軍端上了四個彩釉瓷盆,瓷盆里盛著味爽口的冰鎮梨片。

狄公道:「來,來,嘗幾塊梨片爽爽口。」接著,他講了一個逗人的笑話,滿座聽罷不掩口捧腹。書房空氣輕鬆馳緩,大家隨便吃著聊著,不一會便將各自瓷盆里的吃完了。

洪參軍收拾去彩釉瓷盆,又上前替各人斟了一盅新茶。

狄公忽然站起,嚴肅地說:「諸位先生,我們再來議論正經之事吧!」

他說著走到書房中間黑檀木八仙桌邊,挑了一頭拉出靠椅坐下——他的左首對著窗,右首對著書房的門。

洪參軍會意,上前將八仙桌另三張靠椅一橫排定在狄公對面,示意柯元良三位上前就坐。卞嘉坐了正中一張,與狄公正好面對著面。郭明坐右首,柯元良坐左首。洪參軍則退到隅角的茶幾邊拉一張竹椅坐下。

狄公將八仙桌上一座大銀燭臺挪到他左首的桌角上,說道:「洪亮,天這麼悶熱,你可將牆沿一排三對蠟燭全數吹熄。近來我的眼睛閃眩得慌,最忌畏這燭火太亮。你看我的眼睛又流淚了,我的帕巾在哪裡……」

狄公探手去袖取出一個大信封,猛然道:「老天,險些兒將這封信忘了!這是適間剛送來衙里的,上面還簽著『火急』和『絕』的字樣哩!呵,先讓我將這信看閱一遍,諸位先生耐心等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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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撕開火漆封口,出一張折迭齊整的信紙,信紙上麻麻寫著一頁蠅頭小字。狄公一面看閱不覺喃喃有聲:「有人告發說他的一個甥在某員外家當侍婢,一日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後生拐而去,對,對……是了,可憐那丫頭如是被那廝毒了——」

停了半晌,狄公瞇起眼睛又繼續說道:「那人說他的甥看了一眼那歹徒的臉,啊,竟沒了刀疤,換了人了!天啊!竟是……哦,認出了那歹徒。他說他寫此信曾猶豫了好久,擱了又擱,拿不定主意。顛來倒去思量了幾日,決定還是來向府狄老爺告發,那人正是……唉,那歹徒的姓名如何寫的?」

狄公將那信紙湊近了眼睛,端詳半晌,又搖了搖頭說道:「看不清楚,唉,從不曾見過如此潦草的字跡,又小又麻麻作一團,像蠅屎一般。」

他斜眼看了看柯元良:「柯先生能否替我將下面的念讀一遍?我老眼昏瞀,竟不管用了。」

柯元良木然發獃,正不知如何理會。

狄公剛待要將那信紙遞給柯元良,忽一轉念又回了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不,不,我怎可將告發到府的信擅

自給外人看問?萬一有個差池,如何了得?還是留著回衙里自個慢慢細看吧!」

狄公將信折造了重新納袖中,眼遍看了八仙桌對面三人。蠟燭影里他們的臉拉長了顯得十分張,適才的輕鬆愉悅為之一掃。

狄公抬眼平靜地環視了書房,除了他自己左首桌角一座燭臺外,書房裡其它地方一片黑暗。剛熄滅的那三對大蠟燭的氣味彌滿了整個房間。

房門半開著,房門口非常暗,只有走廊上那盞油燈進點亮來。狄公獃獃地著那扇半開的門,心裡只覺恍惚。桌子對面的三人則被狄公剛才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語弄得神智迷糊,如墮五里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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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又開口道:「從案跡象看來,那殺人元兇必是一個異常險惡且又異常狡獪的人。他……」

狄公突然中止了話頭,飛快地向右首溜了一瞥。房門輕輕被人推了一下,飄進一冷風來。

柯元良在靠椅上開始躊躇不安起來,把個子前後左右扭來扭去。卞嘉咬獃獃著狄公。郭明則拘謹嚴峻不見有半點窘迫之狀。

狄公又繼續說:「他的品已可大致揣測,他必定沉湎,形勞神虛,七顛倒,九宮迷。一個被斬首的殺人犯在供狀上說,他每一閉目輒見眾鬼形怒目追逐而來,呼冤屈,風凄凄,好不怕人也……」

狄公這番看清了,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漸漸移向房門和骨董拒之間的隅角,而房門已被人輕輕關上。必是有人溜進了書房!狄公心裡不一陣悸,額上沁出了汗珠。——難道真會有第四個人出現?

「我親自審訊過那殺人犯。他說他每一睡便覺有人勒住他的脖頸,剁他的四肢,剔他的五臟,碾,推他油鍋,忽兒又二百四十刀,一刀一刀剮。醒來往往大汗淋漓,驚恐萬狀。」

卞嘉不住口說:「竟有如此可怕的夢境?我曾聽人說人醒了覺是夢,人不醒便是實。昔時莊子夢為蝴蝶——」

狄公道:「那人後來果然勒死了自己。——你說是瘋癲還是什麼?我看是恐懼和悔恨,可見為人莫行不義,更不可萌起殺人之心。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豈只是書中說說的?」

天上滾過一陣閃雷。

突然,洪參軍驚異地了起來:「老爺,房門好像被人推了,要不要我出去看看?莫不是有人在聽?」說著急急走到八仙桌邊卞嘉的背後。

一時間狄公不知如何是好。由於一個特殊的原因,他不能預先告訴洪參軍他今天撒下的網正有意等待著第四條魚的游。顯然洪參軍看見的是那個潛者的離去,但他錯以為有人剛剛溜進了書房。狄公高聲喝道:「洪亮,你得胡言語!莫不是花了眼平白生了疑心。你回茶幾邊去坐下,不許再!」

洪參軍被狄公一頓搶白不敢抗辯,心中雖狐疑重重,也只得聽命回到那茶幾邊坐下。

一陣可怕的靜默。

狄公忽覺洪亮袍的颯颯聲里卻還夾雜有一種溜溜的綢悉嗦聲。——潛者顯然沒有走出書房,反靠近到了自己的背後。狄公飛快看了桌子對面三人的眼,卻並不見有驚惶詫異。燭微弱,他們三人只除了狄公的臉面,什麼也無法看清。

狄公竭力鎮靜住自己,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說道:「今天我聽到一個更為驚人的消息,那個惡魔不僅僱用秀才夏為他子,而且還僱用了另一個人為他籌劃更為可怕的罪惡。夏這廝一貪杯便話多,有個無賴常與夏一起灌黃湯,酒酣耳熱之際出了這個消息。那人則是個冠楚楚的斯文中人,聽說還是個經紀人,開著爿鋪子,自己做著掌柜的……」

狄公背後的悉嗦聲更清晰了,他已經到了背後那人輕輕的呼吸,不由渾戰慄。他的臉繃著,只那歹徒從右邊手,這樣借著燭火他多可以抵擋一二。

八仙桌對面的卞嘉最早看出了狄公臉上的突變,忍不住小聲問道:「狄老爺,出了什麼事?您的臉驚惶?」

一聲霹靂打斷了他的問話。

狄公腦際閃過一個念頭,他須乘那歹徒不備,迴轉劈手將他揪住。只要那人手中的刀刃不是對準了自己的嚨,憑手功夫他足可以擺來擒拿住他。但是,那人因何遲遲不手呢?大顆的汗珠從狄公額上掛下,他又覺不妥,倘有差池豈不誤了大事。他還須按謀劃行事,庶幾不誤大局。這時他才想起袖中的東西來。他口舌乾,音聲大變:「那經紀人在濮名聲非小,是個上流人,有時還同府打道。他不僅毒死董梅,還親自勒死老君廟后那孟老太,用一條白綢巾勒住孟老太的脖頸,幾乎嵌進了里,掐斷嚨。死狀很慘,僅僅死在幾個時辰之前,此時熱尚未涼哩,眼睛還認得出那兇手的面目。如果的冤魂此刻悄悄地走進這裡,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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