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沉,暮雲四合。馬榮從衙庫里提取了三十兩足紋銀,束袍裹幘,一番化裝,便急匆匆趕去聖明觀。
沈八已在聖明觀外的大香爐邊等候他了。老遠見馬榮搖晃而來,便著嗓眼喊道:「雍大哥,等得小弟好不心焦。原來那出金釵的是一個雲遊僧人。我見他一手托著個瓦缽,另一手不住地敲打木魚,一件破裰,爬滿了虱子。真沒想到腰囊里還藏著若等值錢的勞什子……」
馬榮趕搖手,示意他小聲些。
沈八訕訕笑了一笑,繼續說道:「今夜他在鼓樓后的王六茶肆里等候你。——他說他獨個坐在一個隅角里。桌上兩個空茶盅套疊著,正對著茶壺。你去后只須將兩個茶盅拆開平放了,各斟上一盅茶。然後問他是否可以同座吃茶。」
馬榮連聲稱謝,匆匆辭了沈八便向鼓樓一徑而去。
鼓樓是濮城裡最高的建築。馬榮看得清楚,沿腳下一條大街筆直朝東便是。穿過鼓樓的門,馬榮便見大紅柵欄對面一幢平房,門口掛著「王記茶肆」的布招兒。
馬榮掀開王六茶肆的珠簾,只聽得店堂里嗡嗡一片。幾乎每一張破舊的八仙桌上都坐滿了閑悠悠的茶客,桌上香霧裊裊,頭接耳。地下滿是瓜皮果殼,腥臭一片。污黑的木板壁上居然還掛著幾幅名人丹青和字屏。馬榮眼尖,一抹兒掃過眾茶客,便見西壁隅角臨窗一副座頭果然坐著一個又矮又胖的野和尚,上的袖裰滿是油污,腰間系著一個大木魚,項下掛著一圈佛珠。桌上兩隻茶盅疊起著,正對著茶壺。
馬榮心想果是此人,又覺十分疑,老爺不是明說那兇手是個子輕捷,力量過人的漢子麼?眼前卻是這麼一個浮胖虛廓的夯和尚。唉,管他怎樣先上前去試探了再說。
馬榮上前走到那胖和尚面前,輕輕將套疊著的那個茶盅放下,又用茶壺給兩個茶盅都斟上了茶,問道:「師父,這空座頭可以坐麼?」
胖和尚哈哈笑道:「善哉善哉,哪有不可坐之理?不知施主可帶來了法華真經?」
馬榮會意,出左臂往那桌上一擱,笑道:「三十卷捆作一札,全在這袖裡藏著哩。師父可帶了什麼經來?我三十卷經換你一卷經。」
胖和尚手去馬榮袖口一,果覺沉重,心中不覺大喜,乃笑道:「貧僧也有一經,系如來佛祖親授,不落言筌,形同天書。正可與施主的換來參課。」說著從袍袖中出一簿冊遞與馬榮。
馬榮信手一翻,果然無字,心中不解:「無字天書,如何可讀?」
胖和尚道:「讀過十頁便知。
馬榮又將那簿冊翻到了第十頁,果然見一枚黃澄澄的金釵夾在紙頁間。金釵打製飛燕之狀,十分巧,與狄公給他看的那圖像一模一樣!
馬榮合上了薄冊,小心納袖。
「師父的天書果然妙不可言。」一面去袖中將出那包銀子,恭敬遞給胖和尚。
胖和尚用小指尖挑破一角看了,趕納袍袖,站起了子。
「貧僧告辭了。」
馬榮點頭微笑,只顧呷啜桌上的茶。
胖和尚掀起珠簾出了王六茶肆。馬榮立即站起來也跟著搶出了王六茶肆。
胖和尚繞過鼓樓大咧咧向北門搖擺而去。馬榮則隔了一段路,後面跟定。
突然他見胖和尚拐進了城牆的一條小巷。他馬上飛步上前,到小巷口往裡窺視。胖和尚走到一幢房宅前,正待敲門。馬榮一個箭步上去,反擰了胖和尚的一條胳膊,一手掐了他的脖頸。
「賊禿,借一步說話。哼出一聲來,便送你的命!」
胖和尚大驚失,又不敢出聲。被馬榮一條胳膊圈了脖子,拽到了鄰近一條小巷的暗。
胖和尚求饒道:「好漢,饒小僧一條命,我將銀子還與你。」
馬榮迅速從他袍袖中出那包銀子,納自己的袖,輕聲叱道:「快說,這枚金釵從哪裡來的?」
「是……是我在路邊撿到的,也許是哪位貴婦人不慎失落的。」
馬榮將胖和尚的頭顱往牆上狠狠撞了兩下。
「再不說實話,我此刻便宰了你!」說著從腰間掣出那一柄亮閃閃的匕首。
胖和尚一見匕首,嚇得面如土,筋麻。著氣哀求道:「好漢饒命,我說實話。」
馬榮稍稍鬆了鬆手。
「小僧原是廟裡逃出來的,只因無存活命,投奔到一個名王三的無賴手下。那王三是個殘忍寡之人,小僧後悔不迭,每有逃之念。一日忽見王三的長袍間夾著一杖金釵。我乘他酒醉睡之機,了那金釵便逃了出來。我想發賣了,遠走高飛。」
馬榮心中暗喜,果然這胖和尚不是殺人的真兇。卻不知王三是何等模樣的魔王。說不定正是王三殺的肖純玉,盜了那對金釵。
「今日姑且饒你一命,此刻便引我去找那王三。」
胖和尚心中發慌,哀求道:「好漢千萬別將我送去王三手上,他會打死我的。」
「休得羅唣!王三敢放肆,我先擺布了他!」
胖和尚無奈,只得乖乖引著馬榮去找王三。
胖和尚心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沒理會,卻到了王三的宅子門首。胖和尚戰兢兢道:「王三就住在這宅院里。」
馬榮看得親切,上前便「冬冬」擂鼓一般敲起門來,宅院里一聲答應,有人拔了門閂,閃出一盞燭火來。
馬榮見那人果然軀魁偉,兇相畢,心想必是王三無疑了。
「王掌柜,不知肯否將另一枚金釵賣與我。我已從這和尚手中買得了一枚。凡總得要對雙才好哩。」
王三一對三角眼盯著胖和尚,幾放出火來。
「原來是這個孽種走了我的金釵!」
馬榮道:「這和尚兀自講理,我們買賣彼此無欺,如今不知王掌柜意下如何了。』」
王三狂笑起來,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
「先讓我撕揭了這禿驢的皮!」
他放下燭盞,卷了捲袖管剛待手,馬榮上前用子一攔,又鬆手放了胖和尚,胖和尚象離弦的箭一樣,飛也似地逃去了。
「王掌柜,還是談談我們的買賣吧。與那禿驢能論出什麼道理來!」
王三道:「我也正想將那對金釵發賣。只是那禿驢去了我一枚。——論理你得付我一對的錢,不知客出何價錢?」
馬榮警惕地四下一,只見新月如鉤,銀瀉地,周圍並無人跡走。
「王掌柜不怕閑人撞見,多生枝節?」
王三道:「弟兄們都在三街六市勾當哩,這裡一向並無閑人。」
馬榮變了臉道:「我是衙門裡做公的,狄老爺要問你那對金釵的來歷。——實與你說了吧,可是你殺了肖屠夫的兒?」
王三吃一大驚,辯道:「我從未見過什麼肖屠夫,莫非屠夫自己殺了人,倒來圖賴我。衙門裡的昏尋不著犯人,拿我們小民百姓來頂缸。」
馬榮大怒,手便來擒拿王三。王三也非等閑之輩,使出全解數,抵擋馬榮。論拳武功,王三似也不亞於馬榮,然究竟是犯事之人心虛膽怯,漸漸了路數,慌了手腳。而馬榮則理正氣壯,愈斗愈勇,雖幾番於逆勢,終反敗為勝。瞅著王三一個破綻,一腳飛去正中下顎,王三頓時口涌鮮,吐出三四顆牙齒來,栽倒在地上不彈了。馬榮上前用一條繩索迅速將王三捆縛了,又去大街上來兩名值巡的兵士,將王三抬著押送去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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