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恐怖靈異 大唐狄公案·湖濱案 第七章

《大唐狄公案·湖濱案》第七章

軀壯碩,手足胼胝①,年紀五十開外,微髭染霜,頭謝頂。腦殼已開裂,污狼藉。

狄公大聲喝問:「可是抬錯了棺木?」

馬榮搔首道:「不錯,不錯,棺上還有字跡哩,見寫著江劉氏亡辰。」

華大夫並穩婆也指認不誤,口中又稱奇。月娥系是親見閉殮的,如何一夜之間竟變作了個男子?也是新死的,還未哩。頭上恁的跡模糊。穩婆還道,這棺木運來時,當日還燙了個烙印,如今見還在。

狄公命將男抬出棺木。仵作遂行驗。男生前顯是匠工之屬。猝狙擊,顱腦開裂致死。兇當是刀斧一類利。仵作填了驗格目呈上狄公,狄公看了,命眾人上前辨認,或有知道這死姓名的。

果然王玉玨大呼起來:「小民認識此人,他是后坊的木匠福。幾天前還在宅下幫過工哩。」

狄公問:「王掌柜可是確認了?莫要閃失。」

王玉玨答日:「這個小民如何會看錯?只是適才啟棺時嚇昏了。又頭上連皮的,沒及細看。如今洗凈拭乾了,乃認得是福,不會錯的。」

狄公沉默良久,乃命將裝殮了,重新放棺木。派兩名番役看守,休教再吃人調換了。又命傳看廟的香火僧。

馬榮道.「老爺,這石佛寺荒廢日久,我們來時便仔細搜尋過。只有一個又聾又瞎的老頭防守著門戶,靠遠近行人施捨點萊果度日。想必不曉得這殺人兇案。」

狄公聽罷,點了點頭,轉臉對劉飛波道:「劉先生,事出非常,本縣也了戲弄,迷不解。月娥的一時被歹人調換,中或有委曲。如今既又見了一首,案子橫生枝節,怕是本縣一時斷不下。你與王掌柜先回府宅,靜候這裡勘查消息。」——又吩咐王玉玨速將福宅址補來,以便衙尋查。著馬榮將福家人傳來衙里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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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飛波、王玉玨悻悻拜辭,心中去大疑團分解不開。

狄公臨行又將盛殮了福的棺木裡外細檢了一遍,見無零星跡。顯然福是在別被殺,移於此棺中的。

狄公回到衙署,逞行書齋。一面換卸袍,一面對洪參軍道:「早是我將江文璋監看住了。——你看這是什麼?」說著將一張紙鋪在書案上。

洪參軍低頭一看。暗吃一驚:「這紙上分明寫著江文璋的大名與宅址。——老爺,這紙是如何一回事?」

狄公將石佛寺驗一段細節與洪亮講了。洪亮驚訝,目瞪口呆。

「這紙正是木匠福袖中拾得。看來福的死因還與江文璋有瓜葛哩。我已派喬泰去江宅了。你午膳之後找一找劉飛波、韓詠南、王玉玨、蘇義四人筆跡。他們想必都有些書札呈表送來過衙門。你再將我的名帖送去韓詠南和梁大宅府,傳言我午後要去拜訪他兩個。」

申牌初,狄公午寢罷進來書齋,見洪亮與馬榮正在書案邊細看幾幅信箋。

「老爺,這四人的筆跡都與那個綠筠樓主不一樣。」洪參軍稟道。

狄公坐在烏木太師椅上,又將桌上的四幅字跡細細比較了。

「這四人字跡看去果然都與綠筠摟主的不一樣,但我見劉飛波的字凝重板滯,一剔一勾似是有意為之,不比平日書寫形狀,舒放自由。但凡人寫慣了字,輕易是不能改變氣勢的。劉飛波筆跡氣勢屢斷,鋒芒時挫,有些可疑。」

馬榮不解:「他與署寫信,何必筆跡如此躲閃,有意作偽。況且這信是半年前寫的,莫不是他予知我們要查對他與綠筠樓主的異同。」

洪亮道;「劉飛波可能從月娥口中探得江璧的名號,但他為何要冒了江璧的名號去與杏花抒哩,甚不可解。——豈是再沒別的可取的雅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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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道:「昨夜杏花的屈死,今朝月娥的奇跡,都與劉飛波關涉,故我很想多多再了解他一番。間我要拜訪韓詠南與梁大也順便從他們裡探聽些有關劉飛波的線索。——馬榮,王玉玨想已給了你福的宅址,你找到了那所沒有?」

馬榮沮喪道:「老爺,這事並不順調。福宅在湖濱后坊東頭,離魚市不遠,只是一棟低矮的茅屋。他婆娘十分醜陋。因是木匠的活計,福出外日子多,時常三日五日不回家,那婆娘也從不掛慮。據說三天前福道是去江文璋家打活,為江秀才婚事備辦木。當時言明三日不回家,故婆娘還以為他仍在江宅幫工哩。——哪裡知道已被閻羅收去,還搶佔了別人的棺材。——我將福的的信報了,誰知這婆娘非但不悲傷,還說早知這老兒不得善終,與他兄弟祿一樣。」

狄公嘆道:「婆娘不賢,往往殃及丈夫,自古如此。」

馬榮又道:「可恨這婆娘知道我是府來人,還一味廝纏住,要賠償銀子。我道福死因尚未偵破,真兇在逃,如何來銀子賠你。竟破口罵人。我怕這婆娘嚷聲揚,驚鄰里,便匆匆告辭。

「誰知左鄰右舍一打聽,人人都道福忠厚,脾氣溫良,勤樸十分。只是悶來灌幾口黃湯,從不出尖攬事,與人讎隙,幾時有口皆碑。討了這等夜叉,還有不氣悶的?也難為福。不過鄰里都知道他的大弟祿是個沒行止的歪貨。吃喝嫖賭,狗,沒一般不會,見是個無賴潑皮。又無人拘管,恣意曠盪,隨寄生混騙飯吃。——除他之外,家再沒別的男子。」

狄公笑道:「這一番收穫,有何不順調?福那紙上寫的字也弄明白了。你此刻速去江宅,會同喬泰查問明白福三日前去那裡后的一應細跡,並留意窺察江宅的後菜園和廚房。倘見有生人可疑,也須盤問腳,不要疏。」說罷,吸幹了茶,命備轎去韓詠南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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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詠南早在家中恭候。這時聽小稟報狄老爺轎已到門首,慌忙出來拜揖,迎狄公花廳敘坐。

狄公見那花廳,畫棟雕梁,古斑爛。字畫書卷,珍奇玩各極攸宜。不愧為百年縉紳②世家,自有一種深沉的氣象格局。

敬茶罷,狄公笑問:「韓員外有幾位公子?」

韓詠南面戚容:「回狄老爺問,在下並無子嗣,膝下只有一,名喚垂柳。」

原來韓詠南府上雖群雌粥粥,卻並未為韓門傳下一脈香煙。如今已年過半百,韓詠南也漸漸認了命中不孝。故爾對府一堆玉溫香一併冷眼了,徑自做起楊柳塢的常客,遊冶市門,花陣圖歡。家中妻妾自知有愧,哪個還敢管他。——其實這一層機關狄公何嘗不知,只是今日來想套套他與杏花分上的深淺。

「韓員外對昨夜花艇的事作如何觀?杏花小姐聰明伶俐,一時香消玉殞,他父母得知兇耗,又如何將息。聽說杏花與令媛垂柳同年。」

韓詠南不防狄公冷生生端出杏花人命來,又與垂柳比附,心中不樂。便道:「杏花的事,在下也覺突兀,如天外飛來之禍。竟不知狄老爺勘查有了什麼眉目?」

狄公道:「今日正是來就教韓員外的,府目下一籌莫展。你也知道南門湖中死人,是從來不端跡的。」

韓詠南瞥一眼狄公,小聲道:「依在下之見,狄老爺不如草草結,這事何需張揚?杏花究竟是個煙花子,老爺似不必過於認真。」

「依韓員外高見,府如何斷治此案?」狄公仍不形聲

「只道是應局時不慎失足落水,再無蹤影。必不至有人恁不知趣前來衙門追問。」

狄公作道:「韓員外豈可如此草菅人命!煙花子固然低賤,究竟也是一條人命,怎可胡昧心斷治?——明日告我到間,恐閻王爺前鼎鑊③刀鋸不得消。下說句戲言,倘若是令媛被害屈死,韓員外必不肯甘休,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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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詠南慍怒,又不便徵發聲,不知狄老爺如何一味比附垂柳。

「垂柳,閨閣名媛,世家千金,豈可與杏花比附?狄老爺怎的輕易抹了貴賤親疏之分。」

「正不知韓員外與杏花親疏如何?」狄公雙瞳直韓詠南一對發的眸子。

韓詠南臉上又是一搭兒紅,一搭兒白,口中辯道:杏花只是楊柳塢傳來的一名歌舞,我與何來親疏之辨。」

狄公笑道:「下只問昨夜席間的親疏。我見韓員外唯好與杏花、白蓮花周旋,並不搭理余兩名姑娘。故爾隨意問問。其實,即便與杏花親昵,何足責怪?——下與杏花一面之緣,尚且親昵哩。這一死恰似收了我的三魂六魄一般,豈止痛惜的薄命?乃一心一意申冤。」

韓詠南唯唯,心中稍解。

狄公又道;「杏花事且不理論。不知韓員外對王玉玨、蘇義兩位掌柜有何高見?」

「他兩個均是品行端正的君子,與在下誼甚篤。——老爺莫非又疑心是他兩個害了杏花命?」

狄公又岔開話頭:「你可知道江文璋緣何早早辭了縣學職?」

韓詠南道:「江文璋酒後時常菲薄周禮,屢出妖論。此等敗,如何可執教黌宮,誤人子弟。去了是他自己知趣。不過江文璋行尚可,不是外間傳聞那樣不識廉恥。」

狄公謝過,乃告辭而出。——今番與韓詠南昌雖言語不甚投機,但多探出了些人糾葛間的蛛馬跡。

註釋:

①胼胝:皮等的異常變和增厚。胼:讀『便(宜)』;胝:讀『支』。

②縉:讀『晉』,古代宦的代稱。

③鑊:讀『或』原指煮食的鐵,又指烹人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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