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雲飛馳,暮降臨,洪參軍垂頭喪氣往衙門走去。他今天出來緝訪收效甚微,那幾個後生都說不準黑黑人的臉面是何等模樣,只說是臉蒼白,且前額有一綹捲髮垂下。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他低頭走著,不覺轉一條店肆林立的大街。突然,一個寬闊肩的大漢與他臂而過。洪參軍眼前一亮,只覺此人好生面善。遠遠去見他頭上正戴著一頂尖頂的黑皮帽,與那啞男孩描畫的可疑人十分相似。
洪參軍心中警覺,趕排開眾人,尾隨而去。他見那大漢進了一家珠寶行。洪參軍踅到珠寶行門首,眼向鋪里細看。珠寶行的掌柜正從櫥櫃里取出一個紫檀木嵌綴珠王的首飾盒。那大漢黑皮帽戴得很低,兩片茸茸的護耳耷拉著,遮去了大半個臉面。洪參軍見他兩手戴著白手套正打開了那首飾盒,在裏面挑揀。忽而那大漢摘下了一隻手套,從盒裏拈出一顆紅閃閃的寶石放在手掌心細細觀賞。接著便見他與掌柜的討價還價。最後,那掌柜聳了聳肩,將兩顆紅寶石用絨紙小心包裹了遞給那大漢。那大漢了錢,接過絨紙包出了珠寶行,很快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了。
洪參軍一時不見了他的影,正懊惱不迭,責怪自己大意,忽又見那大漢正搖晃著走進一家酒肆的大門。洪參軍這番看得仔細,便急步跟上。這時他才見那酒肆的門首掛著塊黑漆燙金招牌:「春風酒家」。
他四下張,想發現一個人或衙門裏走的人,但他失了。正心中焦急,突然見春風酒家門口有一個擺著攤的鞋匠,此時並無生意。洪參軍將那鞋匠拉到牆角,從袖中取出一兩碎銀並一張名刺給他說:「勞師傅快去州府衙門走一遭,將這名刺給狄老爺,他立即派人來春風酒家拿獲逃犯。這一兩銀子你權且收了,路上跑快,千萬不可耽擱,事後還有重賞。」
那鞋匠見有一兩銀子的賞酬,當即答允,趕快撇下那攤子,匆匆向州府衙門跑去。
鞋匠走後,洪參軍乃推開大門走進了春風酒家的樓下店堂。店堂里兩溜排開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客人。杯盤狼藉,觥籌錯,酒香瀰漫,人聲鼎沸。洪參軍遍看了店堂,並不見那大漢,心中納罕。忽見堂館從珠簾後端一空盤出來。他眼角一閃,見珠簾后原是一間雅座。那大漢正背向著店堂在獨斟獨酌。
洪參軍走上前去,掀開珠簾,用手在那大漢的肩上一拍。那大漢急忙回首,大吃一驚,手中那紙包墜落到了地上。
洪參軍認出了那大漢,不住倒了口冷氣,頓時臉蒼白,驚愕萬分。「原來是你?你就是拐……」「洪長,你坐下,我全告訴你。」
洪參軍從桌底拉出一把靠椅,坐到了那大漢的右首。大漢乾笑了一聲,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洪長休嫌煩絮,容我慢慢敘來……」說著從皮靴里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乘洪參軍不備,猛然刺進了他的膛。
洪參軍雙目圓睜,發須齊豎,一翕,鮮頓時從裏噴涌了出來。雙腳早了,趔趄了幾步,只覺眼前一黑,便撲倒在桌子上,一面咳嗽息,一面輕輕。他掙紮起子用抖的手指蘸了自己的鮮,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字,於是一陣猛烈搐,便不彈了。
那大漢輕蔑地了一眼伏倒在桌邊上的洪參軍,回頭又看覷了一眼鬧哄哄的店堂,冷笑了一聲,輕輕地將洪參軍用寫的那個字拭去。於是站起來,穿過廚房,走出了酒店的後門。
大漢去了約一盅茶時,狄公率陶甘、馬榮、喬泰趕到了春風酒家。
店堂里滿了看熱鬧的人,彼此頭接耳,議論紛紛。馬榮、喬泰穿過店堂,排開眾人,掀起了珠簾,讓狄公走進那雅座小間。
狄公默默地看看洪參軍浸在泊里的,不住熱淚盈眶。陶甘、喬泰、馬榮失聲泣,都傷心地轉過了臉去。
陶甘道:「老爺,你看這桌面上的,像是誰寫了個字,但又被塗抹了,莫非是洪叔叔他寫的。」
馬榮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一鮮紅的從他的上滲出。
「我們要為洪叔叔報仇,待拿獲了那兇手,剮他二百四十刀挖出他五臟來,祭洪叔叔!」
陶甘跪下來,細細搜索地面,見地上一個絨紙包。他打開紙包,見是兩顆閃閃發的紅寶石。
「老爺,這兩顆紅寶石必是兇手倉皇逃去時落下的。」
狄公接過那絨紙包看了,點了點頭。
「陶甘,我們晚了一步,讓這閃手得逞了,喪了洪亮命。——紅寶石的事我心中多也已明白。」
狄公來了酒店的掌柜,問道:「衙里的洪參軍是不是與一個頭戴尖頂黑皮帽的人一起來的這裏?」
酒店掌柜膽戰心驚,結結地說:「他們並不是一起來的。那頭戴黑皮帽的客先來這裏,了一角白酒,兩味冷盆。這死者卻不知是何時進的這小間。當我們堂館發現他滿是時,那兇手早已溜去。我嚇破了膽,這裏正待派人去衙門報事,老爺及衙里諸相公倒是先行來了。」
馬榮聲氣地問道:「掌柜的,你見那兇手長得何等模樣?」
「他——他黑皮帽得很低,兩翼護耳茸茸一直遮到了角上。小人……沒看清他的臉。」
狄公強抑住心中的怒火,命馬榮、喬泰:「明日一早你們就去山羊鎮,並邀朱達元一起去,他悉那裏的許多捷徑,且人頭也。你們找到那家旅邸,詳細打聽了潘那天來歇夜的況,並去將那出賣銅爐的農夫找來問問。所有這些打問實了,再與朱達元一併回衙里。——聽仔細了?」
馬榮、喬泰點了點頭。
狄公聲音凄慘地說道:「此刻你倆將洪亮的首移回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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