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本並不大,因為雷緒病重畏寒的關係,四麵還重重疊疊地架著許多帷幕,使得空間更加局促。幾燭臺和火盆發出的亮被帷幕層層遮掩著,化作明滅的暈,擾了雷遠的視線。使得他瞪大了眼睛,才發現在房間的暗角落裏,居然還跪了個人。
這人鼻青臉腫,似乎是剛剛遭到了毆打,衫也多破損,那明顯是被鞭撻的痕跡。見雷遠來看,他猛地俯首下去,還竭力把龐大的軀蜷起來,顯得有些稽。雷遠立即認出他來了,這不是鄧銅麽?
在一瞬間,雷遠心中浮現出對榻上那重病之人的敬畏。縱使不能與那些征戰天下的英雄相比,雷緒依舊是能夠在這世中盤踞一方、屹立數十年不倒的豪霸,哪裏會是簡單人呢?雖然他已經老病不堪,不複當年的雄武氣概,但在這灊山大營中,沒人能夠欺瞞他,也沒有人能夠對抗他的權威。他已經用最暴烈的手段證明了這一點。
“看見了?”雷緒問道。
“是。”
“說說看,你想怎麽置他。”雷緒著氣,慢慢地道。
雷遠扭頭看看鄧銅,沉不語。在雷遠平靜的注視下,這條大漢的臉上神變幻,替浮現著尷尬,惱怒和不甘,最後漸漸出絕的神……雷遠真不知道這猛漢子也會有神如此鮮明靈的時候。但鄧銅始終跪伏在角落,不敢稍,甚至也不敢開口求懇。
“不過是場誤會罷了,鄧曲長也是一片好意。哪裏談得到置?”雷遠回過頭來,徐徐道。
雷緒手拍打著床榻的側沿,似乎在冷笑,嚨中卻隻冒出仿佛風箱吸般噶而嘶啞的風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喃喃地道:“好吧……好吧!”
雷遠默不作聲。
“鄧銅!”雷緒揚聲喝道。
“在!”鄧銅膝行向前,咚咚連聲地磕了幾個響頭。
“既然是場誤會,你去吧!去吧!”
“謝過將軍!謝過小郎君!”鄧銅欣喜若狂地應了。他不敢起,就這麽彎腰弓背地倒退,從帷幕的下方直接穿過去,似乎推開房門的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絆倒了。
沉重的腳步聲咚咚遠去,雷緒向他的次子點了點頭:“鄧銅是個蠢貨,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而他在領兵作戰方麵比他人要強些;你能夠不與他計較,我很欣。”
這突如其來的誇讚,讓雷遠有些不習慣。他搖頭道:“這是小事。”
雷緒略微皺了皺眉頭。他與自己的次子雖不親近,但不代表缺乏了解。與外界所知的不同,雷緒知道雷遠是有丘壑的人,隻是父子之間說不清楚的種種牽扯,讓兒子從不在父親的麵前輕易表達。
“兩天前,我方派出的偵騎與曹軍零散小隊衝突,雖然折損數人,卻抓了個活口回來。據那活口代,說三天前有一支小隊騎兵衝擊曹公本隊,並且箭了曹公傘蓋,曹公因此不悅,勒令全軍不得急躁,須得謹慎小心、緩緩行軍……”雷緒凝視著雷遠:“三天前,在彼的,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這事是你做的麽?”
“是。”
雷緒喟歎一聲:“太危險了。”
“當時勢所迫,若不如此,隻怕難以。”雷遠搖了搖頭。
“不管怎麽說,這是大功。此舉給我們爭取了調兵力的反應時間,使我們的應對從容許多。鄧銅說的沒錯,你回來的時候,我確實正在召集諸將軍議,一直安排到此刻方始消停……我這個做父親的竟從來不曉得,自家孩兒會有如此勇猛大膽的時候,哈哈。”雷緒沉思了半晌,忽然輕笑了起來。
這笑聲似乎讓房間裏的氣氛變得鬆弛了一點,兩人這次接,似乎不像過去的許多次那樣引起不快。但這種較和緩的氣氛反而讓雷遠有些不適應,他微微俯首,避開雷緒的視線。
“辛彬適才勸過我。”雷緒繼續道:“他說,無論雷氏宗族以後是投靠吳侯、還是劉豫州,總是在他人羽翼之下尋飯吃,終究不能像現在這樣獨行其是。這樣的話,你們兄弟幾人如果都有就,也好互相幫扶。我覺得辛先生說得有點道理。另外,你也放縱得夠久了,這些日子踏實做些事吧,讓我看看以後怎麽安排你……明天辛彬會來尋你,你聽他的。”
“好。”雷遠點了點頭,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字。
雷緒凝視著自己的次子,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愉悅的表,卻始終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如果是從前的雷遠,或許會因為雷緒所說的話而欣喜,但現在,雷遠相信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力量來爭取,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因為父子關係而患得患失的年了。
雷遠冷淡的回應是雷緒沒料到的,他想了想,決定再對雷遠多待幾句;然而一口濃痰突然湧到嚨口,令他十分難,於是他猛地清了清嗓子,大聲咳吐起來。婢上前幾步,用一塊沾了熱水的布,小心翼翼地為他拭著胡須,著著,雷緒發出舒適的歎息聲,他的腦袋慢慢地垂下來,似乎有些瞌睡了。
那婢有點不知所措,衝著雷遠歉意地笑笑。
雷遠微微頷首,站立靜候。
過了一會兒,雷緒突然驚醒,他直起上半,怒氣衝衝地道:“你的那個親衛首領王什麽的,三天前就回來報信了;隨後派出的哨騎往來,也用不了幾天;你為什麽今日才回來?軍如此急的時候,你去了哪裏,嗯?如此懈怠,不害怕軍法嗎?”
這又是什麽況?
雷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混蛋!怎麽不說話!”雷緒嘟囔著,似乎又罵了幾句,可雷遠本聽不清他想表達什麽。
雷遠原本努力去想自己該怎樣回答,突然間靈一現,意識到某樁極其可怕的事實,於是皺眉看看那婢,厲聲問道:“宗主最近經常如此嗎?”
那婢臉慘白,出將要哭出來的神。半晌之後才道:“這些日子偶……偶爾發作,醫師開了平補清神的藥劑,服下後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醫師來?去啊!”雷遠喝道。
婢慌忙奔向後堂去了。
“來人!來人!”雷遠提高了嗓音大聲呼喝。
呼聲驚了門外的人。正門忽然被巨大的力量推開,謝沐和樊氏兄弟互相撞著,誰也不願意後退半步,最終猛地衝進室。隨著他們的作,兩塊門扇撞擊到牆上,發出咣當一聲大響。
樊氏兄弟立即衛護在雷遠前。看來在這兄弟倆的心中,雷遠與父親見麵時的衝突簡直是應然必然,從無例外。兩人用如此鮮明的態度表示站在自己這一邊,與威嚴的宗主對抗,倒讓雷遠覺得有些。
而謝沐先急奔到雷緒的榻前,隨即回過頭來看著雷遠,再看看如臨大敵的樊氏兄弟,他的臉瞬間灰敗,流出倉惶而愧的神。
而雷緒完全無視其他人,他依舊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沉浸在自己的緒裏。雷遠歎了口氣,上前幾步,謝沐猶豫了一下,略微退開半步,任憑雷遠扶著雷緒的肩膀,讓這胡言語的老人慢慢地躺下。
這時候,先前的婢領著幾名醫師,捧著湯劑之類的東西從後堂匆匆進來。為人子,這時候應該寸步不離地侍奉在旁,可雷遠覺得自己並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他先是退後些,讓出地方供醫師們施為,隨即從敞開的房門中邁步出去,反手將門扉掩起一扇。
謝沐連忙追著雷遠出來。
此時,又一名親衛首領名喚劉靈的也趕到這裏,眼看雷遠立在院中,劉靈微微一愣,隨即揮手讓幾名部下站的遠些。作為追隨雷緒多年的側近,劉靈與雷遠打過不次的道,算得悉……他甚至是對雷遠比較友善的幾個人之一;可不知為何,劉靈強烈地覺到,眼前這青年已與原來見慣的文弱形象大相徑庭,不能有半點輕忽對待。
眼前這人畢竟是宗主的兒子!或許他之前不宗主的重視,可宗主的心意究竟如何,誰也不敢確定;今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小郎君……”劉靈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聲開口,卻不知接下去該對雷遠說什麽。在他旁,謝沐遲疑了一瞬,終於也伏拜倒。
“我絕無怪罪兩位的意思,隻想確認下家父的病;另外,這事除了兩位,還有其他人知道嗎?”雷遠歎了口氣,徐徐問道。
待到雷遠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王延在自家院落等候得憂心,親自帶人去迎接,半路上撞見了折返的雷遠。
“小郎君……”他想要問一句,卻被雷遠有力的手勢阻止了。
他隻能跟在雷遠後,轉頭去看樊宏和樊,隻見一向有些跳的兄弟二人臉嚴肅。王延靠近過去,尚未開口;樊宏便搖了搖頭,做了個捂的作。
“延叔,明日一早就收拾行囊,我們要走了。”雷遠突然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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