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看到那一口鮮紅的,高力士心頭一,頓時一把扶住了李隆基。可是,正當他想要令一旁的小宦去請大夫的時候,卻被李隆基扣住了肩膀。他心下不解,可接到天子那嚴厲的眼神,頓時沒有抗命。用眼神吩咐人把地上的痕跡收拾於淨,他小心翼翼地服侍天子躺下,便親自端起了旁邊一碗燕窩粥。可正當他用銀勺攪那碗粥時,卻只聽李隆基沉聲說道：“除了力士,你們都退下。”

剛剛政事堂那場風波,除卻高力士在場,興慶殿中其他的宦都不知,而天子近來吐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誰也不敢多話,一個個躡手躡腳退了下去。而之前高力士卻心中驚疑,那時候政事堂他在場,親耳聽到杜麟出言激憤,親眼看到其徑直告退揚長而去,而裴寬以下的羣臣竟是沒有一個指摘其前失禮甚至大不敬,他的心頭同樣如同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因爲他自己也相當清楚,李隆基的決定是飲鴆止

所以,等人都退走,高力士便字斟句酌地說道：“大家,今日之事……”

“你無需再勸,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無疑是斬草不除,又或者是養虎爲患的話。朕活了七十多歲,難道不知道這些？可你捫心自問,杜士儀現在還有爲人臣的樣子嗎？今天就連他這素來恭順的子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簡直是無君無父”

李隆基咆哮了這麼一通之後,整個人一下子虛弱了下來。見高力士慌忙上前爲他按口後背,又把後頭引枕墊的高了些,他總算是順過氣來,整個人卻已經再度萎靡了。他眼地看著高力士,聲音於而無力：“當年武氏當權時,朕方纔年,卻敢當面訓丨斥諸武,連祖母都以爲異。到後來,除二張、誅阿韋、殺太平公主,朕能夠登上大寶,是一步一步鬥過來的,而你一直不離不棄輔佐朕功。如今朕老了,有人蹬鼻子上臉欺到朕頭上來了,力士,難道你也要和袁思藝那些喪盡天良的一樣,棄朕而去？”

“老奴乃是天子家奴,自然是大家到哪,老奴就跟到哪。異日大家若是駕鶴西歸,老奴自當隨行而去。”

儘管很多宦都說過類似極其麻的話,可從高力士口中說出來,李隆基卻知道絕不是爲了敷衍自己。他心頭閃過一,但隨即便強迫自己放下這點主僕多年的私,面上則出了更加無奈的笑容：“力士,朕何嘗不知道若是史思明不除,天下軍民都會失？可是,朕更不想看到大唐江山改姓杜當初你爲李亨說話,朕悔不該沒聽你的忠言,所以這次才用了南王。異日等他迴歸長安,朕便立他爲皇太孫,如此三郎在泉下有靈,也可以安息了。”

高力士心知肚明,南王李是已故太子李亨的庶次子,可別說其年紀太輕服不了諸皇子,就是其爲次子,卻在廣平王和建寧王一兄一弟奔走爲李亨請命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作爲,就足以教這位皇孫爭取不到多人。他更知道李隆基的私心,可對於天子說天下很可能改姓杜這一點,他也不是沒有悸的。即便他和杜士儀私極好,可這種事又豈是以私爲前提的？

李隆基一面說,一面仔細留意高力士的表,見其果然低下頭去,臉異常複雜,他知道已經有七八分打人了,當即輕聲說道：“今日杜麟便是那樣激烈的反應,朕擔心李和韋見素過去之後,本彈不住杜士儀,所以,朕希你親自去一趟。至,你幫過杜士儀那麼多次,他總應該給你三分薄面。朕讓陳玄禮給你挑選一些人,以防路上有叛軍殘餘對你們不利。力士,你要明白朕的苦心,這大唐天下若是在朕的手中斷送,朕怎對得起列祖列宗？”

“大家安心養病,老奴去就是了。”高力士艱難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心中卻在想,當他見到杜士儀的時候,何面對這位平叛的最大功臣？

直到高力士告退離去,其他人進來服侍自己,李隆基長長舒了一口氣,雖說經過今天這一鬧,他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可神卻異常。不管如何,他乾綱獨斷把這件事給定了下來,而且還把得到大臣支持最多的南王李給派去了河北。

李後的嫡母張良娣既然能夠提出讓杜士儀兼知范平盧,就應該懂得,如果史思明滅了,杜士儀再平定河北全境,威達到頂點,加上其在朔方、安北、河東、隴右都有堅實的底子,如果再算上其在西域的長子,在北庭的諸多部屬故舊,朝廷本節制不住,那麼,張良娣一定會授意李,妥善利用這個機會對其有所牽制。只不過,他怎麼會看不出他這個外甥孫想要當太后？

這一次是他最後的機會列祖列宗在上,保佑他再支撐一段時間,至一定要活得比杜士儀長,否則他心有不甘

當長安城上上下下的民將卒得知,李隆基竟然要派南王李以及戶部尚書韋見素前去河北,招降仍舊據有范的史思明時,登時發出一陣比前一晚東市那場夜襲更加激烈的風暴。主流意見是,前方連連告捷,眼看叛軍就要最終覆滅,這時候還招什麼降,直接平推過去不就了？但也有另一不小的聲音說,這連場大戰已經讓北方各大州郡焦土,軍民無不疲力竭,如果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也不失爲上策。

再說,杜士儀和郭子儀兩路大軍收復時,不也曾經接駐守新安的叛軍大將李明駿獻城歸降？

而激流洶涌的水面之下,還有一更加晦的聲音——倘若這樣一場席捲北部衆多州郡的叛,就這樣被杜士儀輕易平定了,那麼封賞過後,如何讓其出兵權？用郡王以及太尉這樣聽上去好聽的加進爵？又或者現在就令朔方以及河東兵馬對其加以遏制？無論是哪一種,都顯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哪怕飲鴆止,好好利用史思明那支叛軍,把杜士儀拖在安河北的泥潭之中,至就能夠讓朝廷恢復元氣,讓將來能夠平穩過渡皇位。

姜度一覺醒來,便發現自己一手導演的這場風波,到頭來在風口浪尖上的竟然變了杜士儀這時候再去大包大攬,說一切都是自己於的,卻也已經晚了,他只能惱火地徑直造訪了杜宅,卻得知杜麟竟是人在飛龍廄沒有回來。牛脾氣上來的他剛撂下一句人不回來我就不走了,卻只見中一個有些面的婢匆匆出來,對他屈膝一禮道：“將軍,我家娘子有請。”

氣咻咻的姜度哪裡會發怵去見杜家眷,當即二話不說地徑直跟著人往裡走。可是,等他進了寢堂,發現等待自己的不是杜麟的妻子宋錦溪,而是王容時,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好一會兒方纔訕訕說道：“弟妹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是昨天,比親家翁昨夜手的時候,也就早幾個時辰。”王容見姜度極其尷尬,吩咐莫邪到外間守著,請姜度坐了,這才半是無奈半是規勸地說道,“我匆匆回來,正是因爲范這件事,可沒想到昨夜正在和麟商量,親家翁竟然就搶先手了。雖則你是雷霆萬鈞收拾於淨了首尾,麟又親自面君挑明瞭立場,可反而讓興慶宮那位堅定了決心,所以,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姜度頓時氣餒,可聽到王容的下一句話,他就立刻驚疑了起來。

“高力士送出消息,他也會隨行。”

“他去於什麼？”

姜度見王容搖頭,沒有得到回答的他登時心煩意,好一會兒方纔下定決心說：“他們這一行走不快,弟妹不若派人快馬加鞭去河北,只要趕在這些人抵達之前拿下幽州,那就再無問題了”

“我何嘗不是這麼想的,所以信使已經派出去了。只不過,幽州城高牆深,乃是河北第一堅城,即便有諸路兵馬圍困,只要有足夠的糧草,史思明又得知朝廷招降的消息,閉門不出,短時間攻下城池恐怕並不容易。而我最擔心的是,興慶宮給予史思明投降的條件,是讓他保有范以及麾下兵員,那麼,這便猶如臥榻之側有他人鼾睡,早晚是心腹大患”

說到這裡,王容便看著同樣煩躁的姜度,一字一句地問道：“親家翁,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是否知道,醫對陛下的診斷如何？”

這言下之意,便是問李隆基這個天子還能活多久

姜度角搐了一下,可說出口的話卻滿是無奈：“早在從馬嵬驛回到宮中的時候,醫就說陛下心力瘁,恐傷聖壽;而後被那些好消息刺激,就更差了;上次再被永王那樣折騰了一次,我幾乎認爲他就要一命嗚呼。可直到現在,他還好端端活著,簡直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醫這次調治箭傷的時候,說是三個月到半年,可我看他未必死得了老而不死謂之賊,真是氣死人”

話說到這裡,姜度不由得看向了王容,心裡一下子明白了更深一層的意思。李隆基如今似乎是看重南王李,可又不曾立時三刻立皇太孫,若是人在河北的時候,天子卻一命嗚呼了,沒有留下正式的傳位制書,留在長安的諸皇子又豈會服氣？到了那時候,這一場皇位之爭,才真的是波詭雲譎

老來如此昏聵,李隆基也該死了可人就是拖著不死,何妨給十六王宅那些同樣盼著天子一命嗚呼的宗室們找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