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伺候沈嫣這麼多年了, 從來沒見過自家姑娘哭這樣。
以往所有的傷心難過,甚至在鎮北王府那些被世子爺冷落的日子加起來似乎都不及此時的崩潰。
云苓看握著那塊玉佩,難不是被鎮北王迫了什麼?想起昨夜鎮北王對姑娘的親昵舉止,實在是又驚又俱。
“姑娘你別怕他, 他便是權勢滔天又如何?您不愿意, 誰也不能迫您。”
沈嫣緩緩抬起頭, 眼里凝了一汪淚海, 抱著膝蓋怔怔地看向。
云苓心疼死自家姑娘了, 咬咬牙,給出主意:“您去和老太太說,老太太一定會為您做主的!況且陛下如今重審三爺舊案,可見對忠定公的重視,咱們武定侯府斗不過他,您還可以進宮去求陛下,讓陛下為您做主!堂堂鎮北王,還能抗旨不尊, 將您搶去不?”
沈嫣眼里淚閃爍,這在云苓看來就是重新燃起了希。
云苓把放溫的稀粥端來給喝:“姑娘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只有養好了子, 您才能跟他抗爭到底!”
沈嫣才清醒不久,整個人還渾渾噩噩的, 捋了捋云苓這一連串的話, 才慢慢反應過來。
這小丫頭, 難不以為謝危樓是迫自己跟他好?
沈嫣不知作何解釋,不忍他的輝形象在百姓心中轟然崩塌, 但又不知作何解釋, 哭累了, 緩緩垂下眼瞼,抿出一個無比蒼白的笑來。
“不用抗爭什麼,他不會再來了,你放心。”
他不是謝斐,和離了還要黏纏不休,想要拿回曾經的所有,維護他作為天潢貴胄的尊嚴。
謝危樓不一樣,他有那麼多的事需要勞,朝堂大事,天下百姓,擷芳殿有三位皇子要教導,邊疆若再起戰事也要他沖鋒陷陣,大昭需要他。
沈嫣撐著臉,指尖抹去眼尾流淌而出的一抹晶瑩。
就這樣吧,對每個人都好。
能時常聽到他的消息,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沈嫣了腰間,又到枕邊去尋找,心里頭一空,垂眸攤開掌心,那里還有一道被金鏈勒出的淺淺痕跡。
這才想起,昨夜有多狠心,竟然將他的金蟬都扔了。
“姑娘在找什麼?”
“金蟬……我一直掛在腰間的金蟬……”
云苓想起是姑娘抓周時的那只金蟬,自打從聽雪堂取回來,姑娘就非常珍視。
“昨夜是鎮北王抱您回來的,奴婢也沒瞧見,會不會留在聽雪堂了?姑娘您別急,我這就去找……姑娘!您快躺好,讓奴婢去吧!”
云苓還未說完,沈嫣就掀開錦被,匆匆披了件披風跑了出去。
一路奔到聽雪堂屋,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腳下被門檻絆倒,膝蓋重重地摔在堅的地磚上,疼得眼淚瞬間奔涌而出。
沒有時間來消化疼痛,在昨日丟東西的地方找了又找,明明就在這的,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云苓沒想到自家姑娘病中還跑這麼快,在背后趕慢趕,跑進屋的時候,姑娘穿著單薄的披風,膝蓋只有薄薄一層寢,跪在地上到找那只金蟬。
云苓趕忙上去將人扶起來,可沈嫣現在非常狼狽和崩潰,好不容易給自己筑起一道軀殼,卻在此刻土崩瓦解。
他沒有帶走玉佩,卻將金蟬收走了。
前者是他對兒媳的恩典,是給在人前的面。
可后者是他前世送的定之,是他們兩輩子藕斷連的信。
可是現在,他把那僅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寄托都帶走了,連個念想也不給留。
他是真的失了,要與斷得干干凈凈。
云苓本不知道心里在想什麼,只當姑娘是睹思人,看到金蟬就想起三爺三夫人了。
寬道:“那麼大的件,豈會憑空消失不?不在聽雪堂,落在哪草叢、假山下也說不準,姑娘子還沒有好全,先隨奴婢回去休息吧,奴婢派人好生找尋,定能找到的。”
沈嫣的心口一片荒涼,像是被人剜空了一塊,哭得息不過來。
“老太太,您慢點走!”
外面傳來含桃的聲音,靈壽杖踏進門檻,老太太看到孫小小的影跪在地上,哭得渾發,淚盈于睫,心疼不已:“阿嫣,地上涼,快起來!”
沈嫣跑出去的時候,云苓跟在后頭呼喊,驚了主屋,老太太擔心孫,拄著拐杖就跟來了。
沈嫣看到面容蒼老的祖母,眼淚更是抑制不住,抱著老太太慟哭:“祖母……祖母……”
老太太著孫的頭,一時百集,也跟著流淚。
孫不能言語是老太太畢生憾,如今能慢慢恢復了,開口卻是痛徹心扉的疼,老太太好生不忍,“阿嫣,你爹娘之死另有,祖母能為你做的,就是不包庇任何人,還你爹娘一個公道!”
沈嫣慢慢松開手臂,一雙迷蒙淚眼看向老太太:“我阿娘?”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道:“方才宋嬤嬤同我提起,說當日你爹的死訊,正是王氏邊的仆婦跑來三房傳信的。”
沈嫣幾乎是心臟一停,臉在一瞬間煞白。
老太太語聲微沉,神黯然又痛恨:“當日你爹爹的死訊傳至府上,你娘已經即將臨盆,我心中雖然悲痛,心里想的卻是,萬萬不能教你娘知曉,一切等平安生下孩子再說,沒想到命令還未來得及傳下去,王氏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了你娘。當日侯府里里外外一團,你娘小產,你爹爹的棺槨回京,府中事宜也是你大伯母在打理,沒有人注意到那樁曲,便是注意到了,也沒有人怪罪什麼,畢竟那仆婦只是個傳信兒的。如今想來,倘若你爹的死因當真與王氏有關,當日又是房里的人來通報消息,這就耐人尋味了。”
沈嫣只覺得渾發,雙膝虛,跪在地上起不來。
為什麼……王氏與爹娘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要讓家破人亡!
老太太將孫摟在懷里,深深地閉上眼睛。
知道,也許有一個原因——
王氏骨子里好強,嫁的是武定侯府的爵位繼承人,原本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婚事,可老大才智平庸,這些年來碌碌無為,至四品已是極限,對比老三的平步青云、意氣風發,所有的耀都在三房,王氏心中當然不平衡。
禍害老三夫婦還不夠,如今還要來害,害的孫!
老太太亦恨自己當初瞎了眼,將這樣的毒婦引進門來,鬧得武定侯府家破人亡,最小的孫,活了二十年,還沒有機會喊過一聲爹娘……
沈嫣心中鈍痛不已,眼淚似乎都流干了,眼眶里只剩濃得化不開的紅,“祖母……我不會原諒的,即便律法判死刑,我也絕不原諒。”
回到漪瀾苑,沈嫣用了些清粥,又將未翻完的《便民要纂》拿出來讀。
只有著自己讀書,才能制住心中的仇恨,才能不讓祖母擔心,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未來很長一條路要走,不但自己需要振作,祖母也需要。
大房失勢,二房重商。
自古商人重利輕,何況二伯并非祖母親生,如今又與三房斷了干系,沈嫣不能指二房為祖母養老送終。
從前是依靠祖母,往后要為祖母、為整個武定侯府,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讀書是很累的事,至在云苓看來是這樣的,自家主子昨夜才發燒,喝了藥,好不容易好些了,方才又狠狠哭了一通,人的神勁都哭沒了,此刻面還是蒼白的。
“大夫代了,讓您好好休息調養,這書不若過兩日再看吧。”
沈嫣搖搖頭,除了看書,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云苓瞧見榻上的繡筐,想著姑娘每次繡這幅百福駢臻圖時,眼角眉梢都是歡喜,便將繡棚捧到手邊來,“這香囊才繡了一半,姑娘也該讓自己放松些,不如做一會針線?”
沈嫣抬眸看到繡了一半的百福駢臻,眼里的酸只在片刻就涌上,隨即垂下眼眸,狠狠攥手里的紫毫,疼痛得清醒。
“不做了,拿去扔了吧……”聽到自己這麼說。
原來自己的聲音也是可以這麼冷清的。
他走了,的香囊又能繡給誰呢?倒不如扔了,一了百了。
“姑娘……”云苓心疼自家姑娘的心,明明繡了那麼久,這個圖樣姑娘也是見第一眼就不釋手,再為了三爺三夫人傷心,也不至于把手里頭的繡品都扔了吧。
忍不住角微,淚水滴落在書頁上,霎時在字跡上暈染開來。
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瘋狂拉扯,最后還是著投降。
“留下吧……鎖進箱籠里。”
夜之后,輾轉難眠。
到三更的梆子敲響,沈嫣木然地躺在床上,隔著微弱的燭,細數帳頂的紋飾上有多朵蓮花,多種彩。
心里想要將他徹底忘記,卻早已經習慣他的陪伴。
所有的一切都空落落的,手到枕邊那個沉甸甸的糖袋,從里面挑出一枚桃味的糖果含在口中。
桃子的味道在齒間蔓延開來,可嘗不出甜味,只有無窮無盡的苦。
……
瓊玉珠寶鋪。
掌柜的將錦盒打開,里頭是一條金鏈串起來的金蟬,亮如新,燈火下散發著淡淡的金芒。
“王爺,這條金鏈已經修復好了,您瞧瞧還不?”
一大早天還沒亮,掌柜的就聽到有人敲門,沒曾想來的竟是這尊大佛,為的就是一條扯斷的金鏈,再普通不過的樣式,可拉扯這樣,重配一條容易,修復卻難,可這位爺卻不管,新的再好也不要。
掌柜的從早忙到現在,十個時辰沒合眼,總算將這金鏈修復了原樣。
謝危樓將那條鏈子放在掌心細細端詳,眸微,隨即眼皮一抬:“多謝。”
掌柜著那遠去的高大背影,心下納罕。
那金蟬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哪怕是袖扣上的一顆東珠,也比那金蟬金鏈珍貴百倍。
可瞧著鎮北王那般珍視的模樣,倒仿佛是什麼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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