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一發不可收拾。此後的近百年間,一共有十七位新娘在與君山一帶失蹤。有時十幾年相安無事,有時短短一個月失蹤兩名。一個恐怖傳說迅速傳開:與君山裡住著一位鬼新郎,若是他看中了一位子,便會在出嫁的路上將擄走,再把送親的隊伍吃掉。
這事原本是傳不到天上的,因為,雖然失蹤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無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著,保也保不了,那也只能就這樣湊合著了。也不過是敢把兒嫁到這一帶的人家了些,本地的新人婚也不敢大大辦罷了。但恰恰是這第十七位新娘,父親是位老爺。他頗為寵兒,風聞此地傳說,心挑選了四十名勇武絕倫的武護送兒親,偏偏兒還是沒了。
這下這位鬼新郎可捅了馬蜂窩。這位老爺在人間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沒辦法了,於是他暴怒之下聯合了一眾朋友,狂做一波法事,還按照高人指點開倉濟貧什麼的,搞得滿城風雨,這才終於驚到了上邊的幾位神。否則,那些微小的凡人的聲音要傳到天上諸神的耳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謝憐道:“大便是如此了。”
因那兩人神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沒在聽。沒聽進去的話也只好再講一遍了。南風倒是抬了頭,皺著眉道:“失蹤的新娘有何共同之?”
謝憐道:“有窮有富,有有醜,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無規律。本沒法判斷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麼樣的。”
南風“嗯”了一聲,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開始思考了。扶搖卻是都沒謝憐推給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絹慢條斯理地手指,邊邊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這可不一定,從來也無人見過它,怎知它是男是,是老是?你是不是有些想當然了?”
謝憐莞爾,道:“卷軸是靈文殿的文總結的,鬼新郎只是民間的法。不過,你說的很有道理。”
又說了幾句,謝憐發覺這兩位小武思路頗為清楚,雖神不善,論事卻毫不含糊,頗欣。看窗外天已晚,三人暫且出了小店。謝憐戴了鬥笠走了一陣,忽然覺察後兩人都沒跟上,納悶地回頭去看,結果那兩個也很納悶地在看著他。南風問:“你往哪裡走?”
謝憐道:“尋地落腳。扶搖,你為什麼又翻白眼?”
南風又納悶地問:“那你為什麼要往荒山野嶺走?”
謝憐時常風餐宿睡大街,找塊布攤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習以為常地準備找個山生火了,經他提醒,這才反應過來,這南風和扶搖都是武神座下的武,若是這附近有南廟或是玄真廟,可以直接進去,何必要宿荒野?
頃,三人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土地祠,殘香破盤,看起來十分冷清,供著個又圓又小的石土地公。謝憐喚了幾聲,這土地多年無人供奉無人喚,忽聽人,把眼一睜,看到三個人站在祠前,左右兩個周都罩著一層暴發戶般的靈,本看不清臉,大驚跳起,巍巍地道:“三位仙可有什麼要使喚在下的?”
謝憐頷首道:“不使喚。只是問一聲,附近可有供奉南將軍或是玄真將軍的城隍廟?”
土地不敢怠慢,道:“這這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裡有一間城隍廟,供的是、是、是南將軍。”
謝憐雙手合十道:“多謝。”而那土地被旁邊兩團靈晃瞎了眼,趕地了。謝憐出幾枚錢放在祠前,見一旁有散落的殘香,便撿起來點上了。期間扶搖白眼翻得謝憐簡直想問他眼睛累不累。
五裡之後,果然見到一間城隍廟,紅紅火火立在路邊。廟宇雖小五髒俱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三人了形進到廟裡,殿上供的就是南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謝憐一看到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聲。
鄉野小廟,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說陋,整看起來,跟謝憐印象中的風信本人差別實在是比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對各位神來說,也是習以為常的事了。別說媽都不認識了,有的神見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認識。畢竟沒幾個工匠師父當真見過神本人,所以都是要麼得走形,要麼醜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勢、法、服冠等來辨認這是哪位神。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心意。越窮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慘不忍睹。當今論來,只有玄真將軍的神像整況較好,為什麼呢?因為人家都是神像醜了便醜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醜了,他就要去弄壞了讓人重塑,或者托個夢晦地表達自己的不滿,於是長此以往,大信徒們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師傅!
整個玄真殿同他們將軍如出一轍,頗講究。扶搖進了南廟後,一個時辰裡便一直在對這尊南像評頭論足,什麼造型扭曲,惡俗,工藝低劣,品味清奇。謝憐看南風額頭青筋都慢慢冒出來了,心想著趕找個話題扯了開去,恰好見又一名進來參拜,虔誠地跪下了,便溫聲道:“說起來,南真君的主場在東南,沒想到你們在北方香火也這般旺盛。”
人們修建廟宇宮觀,其實是對天界仙宮的模仿,而神像,則是神本尊的倒影。宮觀聚集信徒,吸引香火,為神們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於地理曆史風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們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在自己的地盤上,一位神的法力會發揮到最強,這便是主場優勢了。只有神武大帝這種普天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宮觀的神,是否主場完全沒有意義。自家將軍的神殿在非主場也香火旺盛,這是好事,南風本該驕傲才是,可瞧他臉,卻大是不好。一旁扶搖則是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深戴。”
謝憐道:“不過我有一個疑問,不知……”
南風道:“如果是‘不知當講不當講’,那就不要講。”
謝憐心道:“不。我想說的是‘不知有沒有人可以解答’。”
不過,他預這句說出來就會不妙,決定還是再換個話題。誰知,扶搖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肯定是想問,為什麼前來參拜的信徒這麼多?”
謝憐想問的正是這個問題。
武神系的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個例外。不過,例外的原因非常簡單,就兩個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為他德高重或是神力非凡什麼的,僅僅只是因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宮觀也好看。他的宮觀幾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則是召集了全國各地技藝絕的頂尖工匠,照著他的臉雕。而且,因為那句“在無間,心在桃源”,工匠們往往喜歡給他的神像加點花,還喜歡把觀種一片花樹海。所以,當時他還有個別稱,做“花冠武神”。信們喜歡他神像好看,也喜歡他宮觀裡都是花花朵朵,就沖這個也願意順便進來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殺伐之氣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嚴肅、猙獰、冷酷的模樣,教信瞧了,都寧可去拜拜觀音什麼的。這尊南像雖說跟殺伐之氣沾不上邊,但它離好看的邊更遠,可來參拜的信徒幾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風也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由是,他頗為奇怪。恰在這時,那拜完了,起取香,又轉了個。
這一轉,謝憐推了推另外兩人。那兩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順著一看,臉卻都刷的變了。
扶搖道:“太醜了!”
謝憐噎了一下,才道:“扶搖,不能這樣說孩子。”
平心而論,扶搖說的是實話。那一張臉蛋扁平無比,活像是被人一掌拍扁的,五說平平無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謝憐眼裡本沒分辨出是是醜。主要是一轉,子後一個巨大的破掛在那裡,實在令人無法假裝沒看到。
扶搖先是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南風額角的青筋則是瞬間就消失無蹤了。
見他臉大變,謝憐忙道:“你不要張。不要張。”
那取了香重新跪下,邊拜邊道:“南將軍保佑,信小螢,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無辜之人再他的害……”
拜得虔誠,渾然不覺自己後異狀,也渾然不覺有三個人正蹲在拜的神像腳邊。謝憐頗覺頭大,道:“怎麼辦,不能讓就這樣走出去罷?會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子後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故意劃破的,只怕不僅會被圍觀,還會被大肆宣揚嘲笑,那可真是一場辱了。
扶搖漠然道:“不要問我。拜的又不是我們玄真將軍。非禮勿視。我什麼都沒看見。”
南風則是一張俊臉青青白白,只會擺手,不會說話,好好一個桀驁小兒郎,生生被了個啞,沒得指了。謝憐只得自己出馬,外一,往下一丟。那件外呼啦一下飄到那上,擋住了子後那個十分不雅的破。三人齊齊松了口氣。
可這陣風實在邪乎,把那嚇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遲疑片刻,放到了神臺上,竟是仍渾然不覺,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這若是讓再出去走,小姑娘怕是就沒臉見人了。眼看旁邊這一個兩個不是僵就是僵,橫豎都不頂用了,謝憐歎了口氣。南風與扶搖只覺邊一空,謝憐已經現了形,跳了下去。
廟燈火不暗不明,他這一躍,帶起一陣風,火搖晃,那小螢只覺眼前一花,便見一名男子突然從黑暗中冒了出來,赤著上對出了手,當場魂飛魄散。
不出所料,一聲尖。謝憐剛想說話,那已眼疾手快地一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禮啊!”
“啪”的一聲,謝憐就這麼挨了一耳。
耳清脆,聽得蹲在神壇上的兩人半張臉不約而同都是一。
吃了一掌,謝憐也不惱,只把外塞過去,迅速低聲說了一句,那大驚,一後,突然通紅滿面,眼眶也霎時湧滿淚水,不知是氣苦還是憤,抓了謝憐給的那件外,掩面飛奔而去,只剩謝憐單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廟空,涼風穿堂,忽然之間,有點冷。
他了臉,轉過來,頂著半邊大紅掌印,對那小二人道:“好了。沒事了。”
話音剛落,南風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傷口裂了?”
謝憐一低頭,“哦”了一聲。
他了,端的是一羊脂玉般的好皮,只是口嚴嚴實實束著一層又一層的白布,裹得死,連脖子和雙腕上也都纏滿了繃帶,無數細小的傷口爬出白繃邊緣,著實有些目驚心。
想著扭了的脖子也差不多該好了,謝憐便一圈一圈地開始解下繃帶。扶搖看了他兩眼,道:“誰?”
謝憐道:“什麼?”
扶搖道:“與你對戰者是誰?”
謝憐:“對戰?沒有啊。”
南風:“那你這傷是……”
謝憐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天前下凡滾下來時落下的傷了。若是與人對戰,還真不一定能傷到這種程度。
扶搖嘀咕了幾句,沒聽清,反正肯定不是贊他堅強,謝憐便也不問,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層繃帶。下一刻,南風與扶搖的目俱是凝了起來,落在他脖頸之上。
一只黑項圈,環在他雪白的頸項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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