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著金的日頭將年漆黑的瞳仁兒映亮。

　他盯著玄之子，角拉著好似永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弧度。

　“先生，我，”他眼睛微微瞪大，出一指頭指向自己，“見到妖怪了呢，妖怪，但大抵，又不是妖怪，可能是鬼魂也不定。”

　“你……”玄之子看著年人的眼睛，不知為何心里覺一陣不適，“在哪里見著的？”

　年輕輕“唔”了一聲。

　“在哪里？每日都在我邊，每日我們都不會分離，怎麼了嗎？先生”

　“你！”玄之子瞪起眼珠，“你不知那是個什麼魍魎！竟還敢和它同吃同寢麼？！”

　“魍魎——麼？”他微微歪過頭，“但這與我和同吃同寢，又有何干系呢？”

　“……你先過來！”

　玄之子定定瞧他片晌，覺察這位公子定是被狐貍迷了道，京師不遠有深林遠山，確實有不曾經進過深林的人回來便像是變了個人一般泛著魔怔，玄之子雖是民間凡中仙，但家中世代修風水五行除妖看掛，人是不是著了妖的道，他一眼便能瞧出來，修行五行風水的人，對細微覺察極為敏銳，這位公子著些奇異的古怪，你偏偏卻又說不上來他究竟哪里不對勁。

　“先坐下來。”

　玄之子指了指面前的木凳子。

　年站著，瞧那木凳一眼，微微笑著，默不作聲從襟里出一方棉帕，細致了，才捋著裳坐下來。

　玄之子：……

　他知道哪里古怪了。

　這位裴公子，若是被妖著了道，也未免太過清醒，但你若說他沒被妖著了道，又偏偏哪里都古怪。

　“……你先等一下，”玄之子道，“我去拿朱砂。”

　“好，辛苦先生，”他聲音溫和淺慢，眼仁兒慢悠悠看過來，“但裴好奇，先生拿朱砂是要做什麼呀？”

　“看看你是不是被妖迷了心智。”

　玄之子直言不諱。

　“哦，”他點了下頭，“我覺得沒有。”

　玄之子：“……那是你覺得，你覺得有何用？”

　他老邁的手從柜子底下出幾張黃紙，讓小徒弟過來，很快朱砂被磨好，玄之子端起筆，眼珠一定，走筆龍蛇，一氣呵，一張字符寫完，玄之子松了口氣，讓小徒弟吹著了火折子，下頭用一盤裝了半碗水的木碗接著，字符燃燒的灰燼便直接掉進了木碗里。

　“把這碗水先喝了。”

　玄之子端過來。

　對面人好半晌沒靜。

　“喝啊！”

　年手不不愿接過碗，咕咚幾口，將碗里的水全都給喝了，放下碗時，面上神倒顯得有幾分訝異。

　“本以為這水該一子怪味，”他用帕子，“倒是還正常。”

　“倒是還正常的？”玄之子看他，“沒別的味兒了？”

　“嗯，是啊。”他神恢復如初。

　玄之子：“什麼覺也沒有？”

　“嗯？”他微微歪過頭，“沒有呢，先生。”

　“怪啊。”玄之子稀罕道，他這燒符紙水，著了小妖的喝了定會腹痛不已，就是著了大妖的，喝完了也定會覺這水極為辛辣。

　“但你說，你邊的，一個人？是一個人嗎？”

　“嗯，”他點頭，“是位。”

　“你說是妖鬼，你是看到出了狐貍尾麼？”

　“沒有的，先生，”年微微笑起來，“十分狡猾，將一切藏的極好，但我知道的，一定不對勁，這種不對勁，從我認識，看到的第一眼時便覺察而出，絕對并非這個世界的‘人’，我敢肯定，先生，一定是妖鬼，要不然，便是天神。”

　“所以公子是要……”玄之子看著他的眼睛，“除妖麼？”

　他眼珠微微凝住。

　“除……妖？”

　他微，一字一頓的兩個字，從他里抖著吐而出。

　他猛地站起來，眼眶瞪得很大，“不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我，我！”他手掌拍向他自己的膛，“我怎會！怎會！怎麼可能會想要除掉？我怎麼配？我……我……”

　他瞪著眼睛，木凳吱呀，是他忽然坐了下來。

　“我要將留在我的邊，先生，”指尖被他咬進里，年目視著虛無的前方，一遍遍道，“先生，我要將，將這一生都綁在我的邊，先生，不然，不然我真的太可憐了，不是嗎？若天神，若妖鬼只為欺騙我，懲罰我而來，那之后，便將我一人，將我一人獨獨留在這世間，那我該如何活下去？那我……那我太可憐了，先生，我無法忍，我一定會死的，哪怕是死我也不會幸福，我會很痛苦，是想想……是想想，便覺好似煉獄之中了，”他眼眶泛起紅，咬著的指甲咯咯作響，“我要讓，我要讓妖鬼，要天神為我收尸才行，我一定，一定要死在妖鬼之前，我要讓一輩子在我邊，先生，有什麼辦法嗎？救救我吧，我拜托您，拜托您告訴我，能將綁在我邊，永遠無法離開的辦法，拜托您，請一定，請一定，救救我，救救我吧……”

　重重一聲磕。

　磨好的朱砂撒了一桌，小徒弟反應過來，視線往下看見滿桌，登時面慘白，“對……對不起師——！”

　“你先回去吧。”玄之子道，微微發的手往下找抹布，便聽一聲輕響，年腕上金鐲撞上桌沿，他蒼白的指尖捻著一方繡金紋的白棉帕，鮮紅的朱砂登時浸滿了雪棉帕，也跟著粘上年的指尖。

　“朱砂……”他猩紅的指尖往旁邊去，朱砂好似一般，起一點水才會激起的波紋，朱砂紅將白的帕子吞沒，年收回染紅的指頭，將染著紅的指腹疊上自己的下。

　“可以吧，先生？”他指尖下去，上染紅，艷麗姝容，詭異萬分，舌尖一探，下的朱砂被他舌尖舐，年的面容又回復了方才的清淺，“您要什麼，裴都可以給，哪怕是失敗，酬勞也定只多不，請救救裴吧，先生。”

　……

　猩紅的燈籠，一盞又一盞，被府的宮人踩著木凳一一點亮。

　秋風搖晃，滿院除卻夜，便只剩看不盡的紅。

　夏蒹上穿著秋裳，紅倒映在的臉上，這一府下人都極為冷漠，除卻必要，本不會和夏蒹說話，夏蒹看著他們穿著一樣的服，點上同樣猩紅的燈籠，站在院子里抬起頭。

　這滿院紅的燈籠，其實看得人很抑。

　會讓想起金陵裴府，也是常掛著這樣的燈籠。

　夏蒹呼出口氣，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向空無一人的對面門口。

　今日回來已經到下午，但回到裴府，才被告知裴觀燭竟然還沒回來，直到現下，廚房晚飯都已經做好，還沒見裴觀燭的人。

　腳步轉到第三圈，夏蒹聽到巷外，傳來一陣木履敲打青石磚地的聲音。

　夏蒹眼珠一定，忙抓著擺小跑出去，自門口探出頭，年穿著他常穿的雪青圓領錦，正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前走，興許是聽見了聲音，裴觀燭抬起視線，看到的一瞬間微微怔住，繼而出一個溫的笑，“小暑。”

　月將他面孔映照的極為和。

　夏蒹忙下了臺階到他跟前，“你去干嘛了？我等你好久啊。”

　“我與姨母一起出門陪觀賞秋景，夏蒹知曉京師的楓葉嗎？每逢秋日，滿山楓葉麗至極，過兩日我帶夏蒹一起去好不好？”

　他話語比往常快了些，漆黑的眼瞳定定注視著的眼睛。

　秋風拂過年墨發，夏蒹忽然看出丁點怪異。

　不知是沿角的紅燈籠，還是因在月下，年較平日比顯得更為殷紅，是那麼一點，倒是在他原本便麗的面上更添一抹姝。

　“楓葉啊……”夏蒹噗嗤一聲笑了，過來挽住裴觀燭的胳膊，“真的會有晚明麗嗎？”

　指尖微頓，裴觀燭垂下視線，復又落到的臉上。

　夏蒹看著他的眼睛，莫名覺得他好像不是很開心。

　“任何東西都比我麗，”他說，聲音很輕，“真正麗的是夏蒹，楓葉也不及夏蒹。”

　夏蒹：……

　“行吧行吧，真服了你，”夏蒹早已習慣他夸贊，但每次還是覺得害，“哎，你這怎麼了啊？”

　秋風拂過，年被齊齊剪斷的一束原本長發被挑了出來，夏蒹手過去，還沒到，年頭便往一邊歪了歪。

　“怎麼回事，你讓我看看啊。”

　“我知道那里，被剪斷了，”裴觀燭也不看，指尖往襟里出一個黑的編織鏈，上頭還掛著一個小小的銀鈴。

　“頭發，我用來編了這個，”他始終垂著頭，“編了這個踝繩，我想將它送給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