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巽把秦亮的文章送,很快就名揚京城了。此事主要得益於一個人,便是呂巽的好友鍾會。
鍾會是一個太學生,但他出潁川士族,父親是朝中頗有名的鐘繇。在鍾會五歲時,當今的領軍將軍(軍統帥)蔣濟就給出了評語,「非常人也」。鍾會要想傳播一篇文章,自是相當容易,他還親自給加了一個提名《請呂公止爭界書》。
大將軍曹爽很快知曉了此事,立刻決定親自遣使者去冀州,徵辟這位出名的年輕士人、曹繼子的親戚。
方不出半個時辰,司馬師亦已知道了曹爽決定的事。他自然有他的辦法。
如今司馬師還做著散騎常侍的,平素沒有多公務,三十來歲的他力充沛,步履如風。回到城東的東門附近的府邸,司馬師便拿著謄抄的《請呂公止爭界書》去見了父親司馬懿。
司馬懿接過簡牘,瞅了兒子一眼,緩緩轉走到案前,盤坐下來看文章。
他的髮鬢已經斑白,背有點弓,但個子很高,儀態毫無佝僂之,在兒子眼裡倒像是巖上青松的姿。他沒有說話,目在簡牘上逗留。那張長臉上的小眼時而渾濁、時而銳利,即便是沒有被他注視著,別人也有被盯著的錯覺。
這間屋子是後房,採稍差,線不明亮,頭上便是的「人」字梁架,讓人覺得暗中著獷。司馬懿穿麻、頭戴白洽,乍看就像穿著孝服一樣,更添森之氣。司馬師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司馬懿才終於開口了,他用隨意的口氣說道:「士族多不願附於爽,宗室怨其背叛。秦朗族中之人,份暗合爽意。」
司馬師聽罷點頭稱是,一臉敬意道:「阿父直切要害,一語中的。」稍作停頓,司馬師又有點慨:「兒聽說了此事曲折之後,卻有些佩服秦亮。」
司馬懿也出了些許好奇之,「此人與呂公(呂昭)素不相識,又是從河東遷到冀州的人,無甚基,僅憑一篇文章就得呂公相助,實非易事。」
「確實是奇了。沒有機會的事,愣是給他無中生有、找到了著手之。」司馬師輕輕乾笑了一聲,「兒還問清了更多細節。據說,秦亮主要靠的是呂公之子呂巽從中盡心出力。或許呂公本不會看重此事,呂巽卻想展現能耐、討其父歡心。亮應是利用了這一點。」
「小小年紀,有點意思。」司馬懿點頭道。
司馬師又道:「對於文章,有幾個名士的評語是『剛正直率、深明大義』。此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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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作停頓,沉道,「聽說何晏派人徵辟過亮,亮以守孝為由謝絕,似乎並不願意依附於大將軍一黨?今是大將軍(爽)派人下去,亮會不會又裝病?」
司馬懿先是搖頭,馬上又有點疑的樣子:「要看他(亮)是怎麼樣的人,怎麼看待世人。是寧可我負天下人,還是天下人負我。」
司馬師不解:「亮拒絕何晏徵辟的緣由,不是怨大將軍等人背叛宗室麼?」
司馬懿淡淡地說道:「不管他出於什麼緣由,那也是之前。現在為了自保,形勢已變。」
司馬師想了想:「阿父言下之意,仲長家的人或許不念亮寬恕之恩、反生仇怨?」
「仲長家將怎麼樣並不重要,但秦亮會怎麼想仲長家、如何猜忌?」司馬懿冷冷道。
司馬師頓時一臉恍然大悟,彎腰揖拜:「阿父明察秋毫。此番亮寬恕仲長柯,也可能並非出於仁厚、實是不能深究而已。」接著他輕嘆一聲,「兒先前還想著,亮若不願投大將軍門下,阿父或可闢為掾屬。」
司馬懿搖頭,「如今有爽徵辟,他更不願投我了。秦朗族中之人,天生與我等有間隙,不易信任。」
司馬師直起腰道,「兒忽然想起正好有個人閑著,要不幹脆送給亮算了。不管有用沒用,現在總是最容易。」
司馬懿的輕輕歪在墊子上,隨口道,「隨你去罷。」
……
最近何駿夫婦也回到了。
今天剛到傍晚時分,何駿就回了家,早得有點反常。盧氏迎上來見禮時,見夫君滿臉不悅,便聲問道:「誰如此膽大,竟敢惹夫君生氣?」沒有笑,眼睛里卻帶著一分若有似無的笑意,抬起手做手勢的時候,段也輕輕隨之搖曳,恰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氣。
但何駿的語氣仍是晴難辨,「還不是我們的那位好同窗,秦亮。」
盧氏詫異道:「秦亮在?」
何駿搖了搖頭,不急著回答。他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刺繡荷包,把裡面的瓶子拿出來,倒了一些末在手心裡,仰頭干吞了下去。這時他一屁|坐在榻上,神才漸漸好了一些。
盧氏眼睛里的那一笑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急著追問:「秦亮之兄困於清河郡,他已有辦法?」
何駿轉頭,沒好氣地說道:「他是太有辦法了!最近那篇《請呂公止爭界書》傳抄於太學,你沒聽說嗎?」
盧氏一路車馬勞頓,回到後不太舒服,有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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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出門,最近也沒聽到家裡人說起過。的目從何駿臉上掃過,聲道:「誰有興趣打聽秦亮的事?若非夫君生氣,妾才懶得過問。」
於是何駿將最近發生的事,在盧氏跟前說了一遍。
秦亮如何僅憑一篇文章、找到呂昭主持公道,如何讓仲長柯認錯辱,以及文章傳到之後,大場士人的讚譽,大將軍曹爽也親口提起了秦亮云云。
盧氏聽得暗暗吃驚,本來以為秦亮這回肯定沒救了,沒想到秦亮竟能化解,甚至因禍得福、聲名大噪?當年與秦亮相識,盧氏真沒看出秦亮還有這本事,那時只覺秦亮就是個有點自卑、卻很要臉面的兒郎,長得好看點而已。盧氏暗想,或是錯看了他?
盧氏沒有說出心中的疑竇,口上只道:「亮著實有些過分,去找呂將軍便算了,同窗好友這邊竟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何駿悻悻道:「可不是?我本滿腔熱忱,期待他在我面前匍匐流涕,無地自容苦苦哀求,沒想到就這麼不了了之,實在沒勁。唉,無趣之至。不過真正讓我惱火的是,大將軍竟然要徵辟秦亮!」
盧氏聽得又是一驚。
何駿咬牙道:「阿父與我兩番派人前去,如此誠意也請不他,非得等大將軍禮聘?他是看不起我何家!」
盧氏見狀,心中愈發忐忑,只怕夫君與秦亮往後發生齷齪,在某種機緣之下,秦亮會一時衝、把以前的醜事拿出來攻訐恥笑夫君。
現在實在不想夫君與秦亮再有什麼干係,急忙好言勸道:「阿翁與大將軍相善,亮若能大將軍徵辟,將來同朝為也是一樣。夫君不必與之計較。」
何駿卻是更加惱怒,聲音從鼻子里先出來:「我計較?他算個什麼東西?當初在太學時,若非為了與你來往,我會理他這種人!」何駿說到這裡,盯著盧氏道,「你還幫他說話,你心裡是不是還惦記著他?」
「妾沒有……」盧氏慌忙擺手。頓時又一種百口莫辯的,好言相勸不行,跟著夫君罵似乎也不好。
而何駿已經滿面通紅,卻不知是因為服用了那五石散、還是剛才緒激所致,他說著說著竟然揪住盧氏的領,把按在了榻上。盧氏看著何駿怒氣沖沖的臉,以為自己要被打,先是害怕地掙扎了幾下,但很快就放棄了。臥房的門窗閉,明暗不定的燈卻在晃著,盧氏偏過頭去,看向門口的兩木柱子,又好像什麼也沒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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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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