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雖然依然能看見掛在天際的星辰，但是，逐漸泛白的天卻慢慢地掩去了滿天星。

一抹薄霧瀰漫在樹林中間，不遠遊樂場里的天在霧氣中若若現，讓人覺有些——沉淪。

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婉轉啼唱，預示著第一縷朝的到來。

五點零二分又四十八秒。

今天，也許是有生以來起得最早的一天了。

比起「起得早」，或許，「整夜未眠」才是更正確一些的說法。

幸好老爸老媽至今未歸，要是被他們看見昨晚的樣子，一定會馬上大驚小怪神經兮兮地想東想西，最後得出他們的兒已經病膏肓的結論。

事實上，的覺和生病也相去不遠了。

失眠。

可嘉從沒想到這個詞有朝一日竟然會出現在的上——要知道可是素有「挨著死」（挨著枕頭就像死掉一樣）的稱號的。

若是沒什麼特殊況，通常會在每天晚上九點左右進半昏迷狀態，閉著眼睛洗完臉刷完牙，九點半準時休克，一分鐘以後正式「死亡」；直到早上鬧鐘、手機、收音機、電視機同時啟，才會在經歷半個小時左右的痛苦掙扎后漸漸「蘇醒」。

而昨晚，在給許明琪寫了一封足足鋪滿了五頁紙的長信之後，幾乎用盡了所有道聽途說來的辦法來讓自己睡。這些方法包括：數羊數到一萬頭；把英語詞典從A看到Z；對著據說有安神鎮靜效果的薰草香袋狂嗅了一個小時……最後，，宋可嘉還是不得不睜著眼睛清醒白醒地躺在床上，等待白晝的到來。

而這一切的發生，卻僅僅只是因為那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做我的朋友？」

以及隨其後的那個補充說明——「為期一個月……」

*在臺欄桿上，看著天空漸漸潑滿紫與金黃，任憑帶著涼涼秋意的晨風吹拂臉頰。可嘉閉上眼，讓昨晚的對白在眼前重現。

「一個月？」

——他在說什麼啊？

可嘉愣愣地張著，以至於下都快臼了。

——是他的腦子搭錯了，還是自己的神經出問題了？

幾分鐘之前，才剛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幾分鐘以後，他便提出要做他的朋友——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出自於的想象？

「我再說一遍，」唐麟風有些不耐煩起來，「從明天起的一個月，我需要有人做我的朋友。」轉過，他甩開大步繼續沿著小徑向前走，「怎麼樣？你願不願意？」

這下，至可以確定，無論是聽力還是腦子，自己都正常得很。

可是，他怎麼會突然間提出這樣的問題？

「我……」

可嘉甩了甩滿頭鬈髮的腦袋，卻還是甩不開滿心的困和莫名的不安。

要是沒有那些附加的字眼——「一個月」、「需要」、「有人」，以及……他嘲諷的微笑和命令的語氣，此時此刻的，一定會輕飄飄地躺在雲端，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畢竟，能被自己牽掛的人牽掛，被自己思念的人思念……被自己喜歡的人喜歡，是所有孩心深最好的夢想。

可是……

明明是表白的話，為什麼在他說來，就像是為了解決一個麻煩一樣？還有，在他的臉上，為什麼找不到一中的喜悅或是溫的痕跡？

——雖然迄今為止還從來沒有經歷過有男生對表白這樣的事，不過，即使沒吃過豬，總還看過豬跑步吧。電視言劇里帥氣的男主角在花前月下向孩子傾訴衷腸的時候，哪個不是意綿綿深無限的樣子？哪像他？不耐煩又霸道，好像無論誰做他的朋友，都是個天大的恩惠一樣——不過他一向都是怪胎啦，也許這就是他的表達方式也沒一定哦。

但是不管怎麼說，「一個月」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人誒，又不是說租就能租說退就能退的機……還有，什麼「需要有人」做他的朋友？難道任何人都可以嗎？難道，朋友對他來說只是一時需要？難道……若是不答應，他就另外找別的孩？

「為什麼只有一個月？」一路小跑著跟在唐麟風的後，可嘉決定先問那個相形之下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因為……」他猶豫了一下，「做決定的時間只有一個月。」

「決定？」拂去了蓋在眼前的髮，「你要做什麼決定？」

「不是我。」他簡單地說道，街燈隨著他的步伐在他後劃過一道道長長短短的影子。

的好奇心被徹底挑起來了：「不是你那是誰？別人做決定難道需要你有朋友嗎？」

就好像沒有聽到的話，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林蔭小路的盡頭，沈流公寓這幢老式大廈已約可見。

「喂！唐麟風你……」可嘉著氣，試圖跟上他的步伐，「有沒有聽到我的話啊？」

他突然停下腳步。

幸好早有防備，可嘉才沒有第二次被撞到鼻子。

「人就是麻煩！」他惱怒地瞪著。樹影下，他的形黝黑高大，「同不同意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了，問那麼多幹嗎？！」

「可是……」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做你的朋友誒，這對我來說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回答之前，」抬起頭來，勇敢地直視他的雙眼，「我當然想要先了解你的心意。你——真的希我做你的朋友嗎？」

「廢話！」他別開頭去，「不然我問你做什麼？」

「要是……」可嘉慢慢說道，「我不同意呢？」

他面無表地回過頭來，若不是瞥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那抹失，真的會以為他並不在乎的決定。

「那我只能想別的辦法了。」他冷冷地說道，轉再度向前走去。

的心瞬間喜憂參半。

他當然不是真心想要為他的朋友，他只是需要有人來配合他完一個計劃而已。

可與此同時，儘管只是一個暫時的朋友，好像除了以外，他……並沒有考慮別的孩。

雖然理智堅定地告訴這是不可能的，然而愚蠢的心卻依然一再地自問——在不知不覺間，他是否……

開始注意了？

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拒絕——畢竟，在他面前，宋可嘉始終都是以傻氣好玩而膽小的形象出現，而且，以對他垂涎三尺的模樣來看（他當然不會傻到相信流口水是因為有病的那一套鬼話），應該來不及地點頭答應下來才對。

而更沒有想到的是，當聽到這麼說的時候，他竟然會到……

失落。

唐麟風默默地向前走著。

想想也是，他憑什麼這麼盲目自信，以為只要勾勾自己的小手指頭，人家孩子就會排著長隊心甘願地任他差遣？他以為是誰？——他沒有家，沒有明的前途，也沒有親人的祝福，有的只是灰的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和支離破碎的回憶……

他加快了步伐——很快就能到家，不，就能到他租的那個狗窩了。

——像他這個樣子的人，有哪個腦筋正常一點的孩會願意接近……願意提供幫助？

一陣腳步聲從背後傳來，接著，他的角被人拉住了。

唐麟風停下腳步。

「我願意幫助你……」一個聲音清脆而又怯怯地從後響起，「可是，除了假裝你的朋友之外，還有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夜已深。

街上行人廖廖。

他倆站在老式公寓的樓前，昏黃的路燈斜斜地在水泥地上照出兩條長長的影。

秋風拂過了的頭髮，也吹起了他的角。

轉過，他的目順著依然牽著他服的手，一路來到的臉上，最後與的視線接。

這是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清澈見底的栗瞳仁中，有的只是簡單而純真的請求——……我願意幫你……只是，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嘆了口氣，他終於開口了。

「你應該認識雲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唐麟風低聲說道，卻沒有發現，這是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與別人一起分自己的心事，「知道我們是怎麼為朋友的嗎？」

可嘉搖頭。

「那還是在小學的時候。只不過因為我曾經幫雲超教訓過一次欺負他的人，從那以後，這傢伙就老是跟在我屁後面，雖然我從來都不去理他。我們之間的轉折是發生在六年級的時候。那天，我跟陳伯倫——」他冷笑了一下，「他，我不用介紹了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你們學校的。」

點點頭——就在今天，還有幸目睹了一次他跟陳大學長之間的火場面。

「那天，我跟陳伯倫剛打完一場架，」他繼續說道，「就在學校門口上了雲超、雲梵和來接他們的雲媽媽。剛打完架，我的樣子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裡去。雲媽媽一看見我就大驚小怪地湊上來問東問西，再加上雲超在旁邊自作多地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後的結果是，我居然被雲媽媽連拖帶拉加拽地拎回他們家去了。一到家，他們就把我扔進浴缸，在我的傷口上敷藥，還強迫我穿雲超的服……要知道，」他耿耿於懷地，「他的服連我的肚臍都遮不住……」

可嘉忍住笑，幾乎都能想象得出來這場發生在小唐麟風和好心而又熱的雲媽媽之間的拉鋸戰。

「然後，晚飯時間到了。雲超的父母，雲超，雲梵，還有我。我們圍坐在餐桌邊。這是我吃過的做得最難吃的一頓飯菜——飯是夾生的，湯是冷的，菜基本上都是糊的……」唐麟風的聲音低了下來，「可是……這同時卻是我吃得最開心的一頓晚餐。」

「為什麼？」好奇地問。

「因為。坐在他們中間，我有種……家裡人的覺。」他有些困難地吐出那三個字。

笑意漸漸從可嘉的邊消失——對別人來說，全家人在一起的晚餐也許只不過是一場每天都會上演的無聊戲碼，可是，在唐麟風看來，這卻是一段不會再有的歡樂時……媽媽煲的湯，他已經有多久沒喝過了？而爸爸在晚飯時候的教訓，他又有多久沒有聽到了？

「雲媽媽不像別的媽媽那樣禮貌客套。對我和雲超一視同仁。著我吃我最討厭吃的菠菜，檢查我的回家作業，發現我和雲超他爸爸的香煙的時候，賞我們一人一記栗子……事實上，那次煙事件，是我提議的。雲超還跟著我幹了很多事，例如，喝他老爸的洋酒，一起在外面打架，瞞著他父母去網吧打聯網遊戲，並且威利雲梵，讓不在父母面前告狀……我是個損友，而雲超卻始終信任我，跟著我漸漸開始學壞。」他的邊有一抹自嘲的微笑，「儘管這樣，雲爸爸和雲媽媽還是把我當了他們的第二個兒子，甚至讓我幫他們調查雲超績坡的原因——就這樣，雲家為了我最去的地方。而某天，當我決定不再讓雲超做不應該的事，不再讓他陪著我下的時候，我發現，雲超也已經不再是我的朋友了——他是我的死黨。」

他的聲音始終冷漠而低沉，儘管如此，卻依然能到他對於這份友誼的珍視。

「可是，」可嘉有些疑，「雲超和你的朋友計劃又有什麼關係呢？」

唐麟風沒有說話。

距離社區小徑不遠，是一條頗為繁華的通要道。雖然夜已深，卻依然有匆匆駛過的車燈不時閃起。

相比大馬路上的熱鬧，這條林間小路顯得分外寧靜。

月亮靜靜地在雲層后移，淡淡的星灑在樹林、小徑和這一對男孩孩的上。

「那是因為，」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雲超的妹妹也想為我的朋友……」婆娑的樹影掩蓋了他眼中的表，「——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