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風沒有了刺骨的冷冽,多了一分春日的溫,風吹過江面,帶來樟鈴溪好聞的江水氣息。
鉆過石澗,嗚咽幽鳴的繞上白石上的青松。
“簌簌,簌簌。”
青松微微搖擺。
顧昭回過頭,恰好對上大鱉看過來的眼睛。
眨了眨眼睛。
大鱉也跟著緩緩眨了眨眼。
“你是誰。”
只見大鱉四肢微微了,作緩緩的朝顧昭方向爬去,探出殼的頭歪了歪。
雖然是猙獰丑陋的皮,卻因為這作,平添了幾分可憨態。
顧昭有些意外。
大鱉的這道聲音不是用說,也不是用耳朵聽,更像是一道慢吞吞的聲音輕輕敲了敲的心門,說了一句我進來了哦,然后幽幽的落下。
顧昭:“你瞧得到我嗎?”
此刻的是風,是炁,又或是夜間灑落的一抹月……無形亦無跡,按理,大鱉該是瞧不到的。
果然,大鱉的眼里有著明顯的困。
它晃了晃頭,接著又是一道聲音落顧昭心里,“瞧不到,就是覺得這里有東西。”
大鱉有些興,居然有人可以和它說話!
它又往前爬了兩步,不想這一爬卻到了白石的邊緣,大鱉腳下笨拙,哎哎了一聲,手腳慌的往殼中收去。
眼看著就要砸下水潭。
顧昭:“小心!”
似一陣清風將大鱉卷起,緩緩的落在水潭的潭水中。
……
“謝謝你了呀。”大鱉劃了劃水,腦袋探出水面,豆大的眼睛眨了眨。
“不客氣。”顧昭笑瞇瞇的應道。
“對了,我是來尋他的,他這是怎麼了?”牽引著大鱉朝水潭中的謝振俠看去,對覆著他的大水泡不免有幾分好奇。
顧昭水底,輕輕了,那明的薄就像是水一般,上去冰冰涼涼,又帶著幾分彈。
一時好玩,不免多了兩下。
大鱉拖長了聲音:“這是我吐的泡泡,我吐給你看啊。”
接著,就見大鱉微微撅了撅,無數的口水泡泡被它吐出,小泡泡在水面上不斷的匯聚,最后了一個冬瓜樣的大水泡。
顧昭的面皮一僵,隨即默默的將手收了回去。
……
那廂,大鱉自覺吐出的泡泡不能浪費,索又多吐了一些,直至吐出一個等人大的泡泡,這才罷休。
顧昭看著水里的謝振俠一點點的往上浮,大鱉為他換了新的泡泡,這才讓他重新沉到潭水中。
大泡泡覆蓋過謝振俠,他的面又好上兩分。
顧昭看得仔細,視線凝滯在他的后腦。
桑阿婆那時說了,謝振俠鼻尖有腥的腥氣,可見是了重傷的。
現在認真一看,還真是這樣。
只見他后腦的發一縷縷的,上頭纏著干的跡。
大片褐紅跡,甚至領也有,瞧上去目驚心極了。
但此刻,他的傷口卻已經開始愈合。
顧昭詫異:“是你為他療傷的嗎?”
“自然。”大鱉自豪。
它可是了的大鱉,要是沒有幾分手段,那不是白混了嘛。
大鱉想起那日的事,還有些埋怨自己。
“那日,我行功出了點錯,一時頭昏昏,就這樣撞到老漢扔下的網兜里了,老漢心善,再加上瞧出我是不凡之,就將我放回了大江。”
“他行船時,我就在樟鈴溪江水中修行,他的話真的好多,一路都在念叨什麼永記的酒真香,這不是勾引鱉麼!”
大鱉郁悶的拿自己的頭咂了咂水面,繼續道。
“他放我走時,那酒囊就在我面前晃呀晃,就這樣一直晃個不停,好像我快嘗嘗看,是不是真的像老漢說的那般味。”
“我自然是手笑納了。”
顧昭:
嘖,原來,不問自取還可以說得這麼清奇啊!
大鱉咂了咂,回味不已。
“香,那酒是真的香,老漢沒有騙人!”
所以,它追上了謝振俠,在蝦兒島的大石頭上安寐,想著等天明了,一定要纏著謝振俠再要一壺好酒。
“我也不白要他的,謝禮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大鱉從里吐出一粒渾圓的大珍珠,珍珠漾著和潤澤的暈,瞧過去便不是凡品。
顧昭咋舌:這生活在水里的,就是豪啊!
大鱉:“不想那酒的后勁兒居然這麼大,我閉眼時是天黑,再睜眼時,還是天黑!”大鱉瞧了眼顧昭,悻悻不已,“當然,那會兒已經是隔日了。”
顧昭:
“然后呢?”
大鱉在水里劃了劃,水波被帶,水潭里一陣陣嘩嘩聲響。
“后來?”
“哪里還有啥后來!我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在江水里了,頭上破了個大,半死不活的趴在河里的一大木頭上。”
“旁邊也不見他的那艘船,我只得將他帶回窩里了。”
大鱉不無得意,“不是我說大話,這兒可是一塊風水寶地,我就是在這里開了靈智,既然他捉了我,又放了我一條生路,那我便也救他一命。”
聞言,顧昭環顧了一眼這水潭。
水潭在山石的腹地,流水從山澗緩緩而進,水潭呈回字形,雖然是一潭,這水卻是活的,點點月華過山石落在水潭中,就像是星墜落深水,不勝收。
道家有云,風水之法,得水為上。
這一的炁,確實是令人格外的舒適。
……
顧昭瞧著口起伏的謝振俠,目落在他的干癟的肚子上,突然開口道。
“對了,他這幾日吃什麼啊?”
大鱉愣了,“啊?”
顧昭:“沒吃嗎?”
大鱉恍然,“是哦,凡人是要吃東西的。”
顧昭:“沒錯,不吃會死人的。”
“抱歉。我給忘記了。”大鱉似有些赧的往水里沉了沉。
……
最后,兩人瞧著謝振俠頭上的傷好了許多,商量一番,決定由大鱉明日將人送回去。
別最后謝阿翁沒被敲死,倒是被死了!
……
顧昭:“這次別忘了時辰,明日約莫辰時,將人送到六馬街碼頭附近,那時岸邊人多。”
回憶了下謝家泊船的位置,細細代道,“岸邊有三株楊柳,一株三人抱寬的大榕樹,還有石頭壘的坡道可以下河,你知道那兒吧。”
“不知道也不要。”大鱉不以為意:“明兒出了水潭,我就將他喚醒。”
就算它不知道路,這艄公總知道該往哪兒走吧。
顧昭點頭,“行,你看著辦就。”
心里明白,大鱉這是不想讓旁人知道這水潭,畢竟這是它的老窩。
顧昭:“既然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的話一落,大鱉便覺不出氣息了。
它游到謝振俠邊,按著顧昭的代,往他里灌了一點水,費神又笨拙的爬上大白石上。
青松簌簌,大鱉將自己往殼里了。
說走馬上就走,真是無!
另一廂,顧昭只覺得自己心神一,便已過千山。
著江面游弋而過,江水冷冽中帶著水的清凌,一條胖頭的白尾大魚好似被驚,倏忽擺尾,在水底驚慌又胡的躥過。
顧昭覺得暢快極了。
……
再睜開眼,已經在六馬街的河堤旁了,而不遠的金仙正蹲在地上,百無聊賴的想要撥那幾株芫荽。
顧昭:“仙妹妹,咱們走吧。”
“小昭哥哥,你醒啦!”
聽到顧昭的呼喚,金仙兩眼一亮,提著紅眼小鼠燈就飄了過來。
在三步遠,倏忽的又停了下來,面容上閃過一畏懼。
顧昭連忙追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金仙搖了搖頭,“剛才你盤坐了下來,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沒有靜,我有些不放心,想過去看看,不想卻過不去。”
顧昭的視線落在的右手。
此時,那細伶伶的手腕骨瞧過去有兩分虛幻,顯然方才金仙時,的功法自將鬼炁吸走了一些。
顧昭:
真是可憐的孩子,連著兩次被走鬼炁,能不害怕嘛!
“抱歉,我化了你的鬼炁是不是?”顧昭面上帶著歉意,提起擱在一旁的六面燈和銅鑼。
金仙不以為意,“沒事,反正我整日無事,再多修煉就好了。”
話雖這麼說,顧昭心里還是過不去。
說起來,其實還得喊金仙一聲表姐。
不過,做表妹哪里有做小昭哥哥來得好,小昭哥哥,小昭哥哥,一聽就比小昭妹妹來得威風!
顧昭決定捂自己的馬甲。
想了想,試著將元炁朝金仙反哺,倏忽的,咦了一聲,瞧著金仙沒有說話。
金仙:“怎麼了?”
顧昭搖頭:“沒,咱們先回去吧,我還得打更巡街呢。”
兩人加快了腳下的步子,朝翠竹街走去。
此時接近四更天,顧昭回鐘鼓樓里瞧了瞧壺,瞧著點卯單上,三更天的那一欄已經被人用朱砂勾勒,不由得有些出神。
方才三更天可沒來,這點卯是誰幫點的?
守夜的還是老更夫周生財,冬末春初,夜里回暖,壺中的水已經不會結冰,他守著壺也輕省許多。
此時,周生財側躺在角落的竹床上和而眠,聽到靜,他頭也不回,好似知道是誰一般。
“這次給你點上了,下次別遲了。”
顧昭愣了愣,連忙應道,“多謝周伯。”
周生財:“嗯。”
……
走出鐘鼓樓,顧昭將門輕輕闔上。
大門后,周生財睜了睜眼,微微嘆了口氣。
這趙刀和顧春來真是流年不利,一前一后遭了罪,家里一個兩個的小孩頂上,這娃娃做事,就是讓人不放心。
都不容易啊。
顧昭又往前走了幾步,前方,金仙正站在幾株翠竹下等。
只見微微仰著頭,細伶伶的手腕骨抬起,上碧翠發青的竹皮。
月下,微黃的細發扎雙丫髻,隨著仰頭往后墜,顧昭這才發現,金仙生了一雙尤其,尤其亮的眼。
只是,那雙眼被蒼白泛青的臉奪去了它應有的彩。
顧昭故意放重腳下的步子,干枯的草葉被一踩,頓時一陣窸窸窣窣。
果然,這聲音驚了金仙。
金仙回過神,轉頭朝顧昭看來,頓時笑瞇了眼睛,周洋溢著孩獨有的歡快,喊道。
“小昭哥哥,你好了嗎?”
“好了。”
“你挨罵了嗎?”
顧昭輕笑,“沒呢,周伯人好,他替我畫了簽,不過,這事也下不為例,我畢竟收了酬勞,還是要好好打更巡邏的。”
別的不說,這四的屋舍都是木頭的,要是哪戶一不留神著了火,夜里大家睡得昏沉,只能靠更夫巡邏走街。
有個意外,也能早些發現。
金仙似懂非懂的點頭,“那下次你要還有事,只管找仙,仙替你敲銅鑼。”
顧昭失笑:“你不怕啦?”
“不怕,就是有一點點吵,耳朵聽了有點疼,仙不怕。”金仙抿笑了笑,笑得有幾分靦腆可。
顧昭瞧著又想的腦袋了。
……
四更天的銅鑼敲了后,轉眼五更天又要來了。
又到分離時候,金仙有些舍不得,將紅眼小鼠燈得很,眼睛的瞧著顧昭。
“小昭哥哥,你要來看仙哦。”
顧昭:“真要我去看你啊。”
算上今晚,已經化了金仙兩次鬼炁了。
鬼無形,鬼炁于它們而言,就像是人的,支撐著它們借著夜遮掩,游走在鬼道,偶爾機緣巧合,還能踏人途,就像是今夜的金仙。
于金仙,那可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金仙點頭,“要的。”
沖顧昭揮了揮手,轉朝竹林里走去,遙遙的還有幽幽幢幢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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