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多瞧了大鱉幾眼,猶豫了下,還是張口了,真心實意的勸道。
“爺爺好的,真的。”
“孫子不好,一點也不好。”
大鱉兩只扁平的鼻孔里哼出一口氣。
“哼,你不懂!”
“嗯?”顧昭意外了。
難道是有?
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愿聞一二。”
……
大鱉四肢微微了,移速靈活又快速,它搭著岸邊的小石頭攀住,半出背上發黑的殼,讓早春溫暖的日落在上頭。
這才繼續和顧昭閑聊道。
“瞧你也是修行之人,怎麼能不知道言語的信力呢?淺薄淺薄!”
顧昭:“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您繼續說。”
大鱉:“人雖平凡,卻是萬靈長,得天地鐘靈毓秀而造化,便是怪鬼怪一流瞧見,那也得退避一二。”
“你剛才也聽了,他們要給我立碑,說不得以后還要給我進奉香火。”
“頑石無無心卻堅固,我想啊,就是百八十年過去了,這謝家給我立的碑,雕的石像,它還存在玉溪鎮呢。”
顧昭不解:“這不是好?”
“有了香火,說不定再過個百多年,你也就能修煉妖仙了。”
這妖多一個仙字,那代表著它由原先的怪變天地間承認的存在,這可是胎換骨的改變。
“不好不好!”大鱉急忙搖頭,“就是這樣才不好。”
“你也聽到了,他們喊我爺爺,人言有信力,一個人說說倒也無妨,等十個百個,上千萬萬人時,那我就真爺爺了。”
大鱉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明明我才三十,在我們族里,我還是一只寶寶呢,像我這般天資聰穎,天賦異稟,機緣資質半分不差的,那是一定會早早化形的。”
“等我化形了,定然也是青年壯年時候,運道更好一些,說不定那時還是年郎模樣,要多意氣風發,就有多意氣風發!”
“可是現在,我卻有可能因為謝家人立的石雕和石碑了個老爺爺……”
“嗚嗚,怎麼辦,只要一想到這,我都不想再繼續修煉了。”
大鱉躺平,毫無力!
顧昭:“此言有理。”
原先的心里還哈哈笑,聽大鱉這麼一說,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和它一起煩惱。
明明原先能是一黑的翩翩年郎,結果因為救了個人,另一方也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謝,結果卻有可能因為這份真摯真誠的謝意,讓這年郎一下越過青年中年,直接了個拄著拐杖的白發白胡老爺爺。
人生轉眼從起點,被拉到了終點……
顧昭:
慘,真是太慘了!
“不行!不能這樣!”
顧昭猛地站了起來,將腦海中拄杖掛淚的凄慘老兒形象趕出腦海!
朝大鱉看去,同,“這樣的人生,太慘痛了!”
“是吧,我就說爺爺不行。”大鱉了,它就知道自己沒瞧錯人!
顧昭來回踱步,“是,爺爺是不行,但是孫子更不行,你不知道,咱們陸地上和你們水里是不一樣的,孫子那是骯臟話,是罵人的。”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小聲道,“這是罵人帶綠帽,家里婆娘胡來呢!”
大鱉退而求其次,“那兒子呢?”
“兒子也啊。”
“不行!”顧昭反駁的更大聲了,“這句話罵人更厲害了。”
大鱉不痛快了,“你們陸地上的兩腳怪是怎麼回事,是瞧不起我們族,故意和我們過不去嗎?!”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拿它們大罵人。
它們大是做錯事了?還是礙著人眼了?
大鱉郁郁:“真不知道你們人類被戴綠帽子了,關我們族什麼事!”
顧昭:……
哎!還真別說,這罵人的源頭倒是知道一二。
據說,因為和蛇生得像,在大家眼里,蛇靈活而笨拙,所以人們就認為不會生孩子,小那是蛇給烏戴的綠帽子才生的。
大家就罵上一句兒子孫子,即是嘲諷又是詛咒那人被戴綠帽子。
……
顧昭敢說嗎?
當然不敢說了。
怕大鱉一時沖咬死。
顧昭訕笑:“不關我事,這罵人的話流傳起來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連連保證,“鱉兄,我肯定是沒有這樣想法的。”
“哼!”大鱉撅起吐了個泡泡,泡泡包裹住顧昭方才給的那塊飴糖。
“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和你做朋友了,怎麼,你這副表怎麼這般意外,是不屑和我這等怪為伍嗎?”
“哪里哪里,我是太歡喜了。”顧昭輕笑,朝大鱉拱了拱手,“昭的榮幸。”
顧昭和大鱉通了姓名。
那廂,大鱉想了想,開口道,“生我的父母只是凡胎,他們倒是沒有為我取名,這樣吧,我聽水里的大魚說過,我鱉族一族姓王,我行八,你就我”
“八郎!”顧昭笑著打斷大鱉的話。
大鱉愣了愣。
顧昭煞有介事的解釋道:“我們凡間親近的人都得互相稱一聲郎,既然王兄行八,那我便稱你一聲八郎,也顯得咱們倆深厚意,你說是吧。”
“哈哈,有理有理!”大鱉拍了拍腳下的石頭,哈哈笑了起來,“咱倆深厚誼,嘿嘿。”
顧昭松了口氣。
承了兒子孫子,今天是不能再承王八了。
還是八郎好。
“顧昭,顧昭,快過來,我給你占位置了!”
顧昭回過頭,瞧見趙家佑朝大力的揮手。
“哎!就來!”
顧昭應和完后,轉朝河里的大鱉開口道,“有人喚我了,你也快走吧,這兒水淺人多,小心被人捉了去。”
臨行前,想著大鱉煩惱的心事,顧昭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扔了過去。
“八郎接著。”
大鱉吐了個泡泡,泡泡一下便將黃符包裹住,三角形折紙的黃符漂浮在水面上。
“這是什麼?”
顧昭笑著揮手,“你也說咱們是好朋友了,好朋友怎麼忍心看你無端的從青年壯年變拄杖駝背的老頭兒?”
“這是一張夢符,你夜里時候撕了它,到時就能去謝阿翁的夢里了。”
“既然不想要立碑,那你就同他好好說說。”
大鱉暢快,“這個好。”
“回頭我還能朝他討兩酒囊的水酒喝喝。”
想起前兩天嘗過的滋味,大鱉咂吧咂吧了下,似有回味。
顧昭:
還說自己是寶寶,寶寶可不興喝大酒的!
……
顧昭轉要走,倏忽的耳邊傳來咻咻的聲音,似有東西朝這邊急速飛來。
顧昭一個偏頭,作敏捷的手將其抓住。
“這是”攤開手心,瞧著里頭流溢彩的大珍珠愣了愣。
珍珠約莫有李子大小,圓潤,下漾著白的暈,明顯比昨日在水潭看到的那一顆還要珍貴。
大鱉推著兩粒水泡泡往前游走,其中一粒是飴糖,另外一粒是黃符。
數個水渦渦被它卷起,它慢悠悠的聲音落在顧昭心里。
“說了是好朋友了,你都送我禮了,我怎麼能落后?”
“我們水族可不是小氣的!”
顧昭失笑。
“是是,還是你們水族的豪氣!”
大鱉:“嘿嘿。”
很快,大鱉沒江水不見蹤跡,樟鈴溪江面波粼粼,瞧過去一片平靜。
顧昭往謝家走去。
“這里這里。”趙家佑招呼顧昭,他占了一個空閑些的空地,顧昭瞧了瞧,他屁下居然還有張板凳,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
周圍聽熱鬧的人已經走了一茬,現在又來了一茬。
顧昭過去的時候,謝振俠正在回答新來街坊鄰居的問話,顧昭了進去,站在趙家佑旁邊。
“謝阿翁,敲你悶的賊人是誰,你只管說,咱們玉溪鎮民風淳樸,可不興出這等惡人,您放心,他便是去了州城,去了省城,抑或去了王都,他的老巢也在咱們這兒,尋不到他,咱們尋他家里人算賬去。”
旁邊的人應和,“是是,他總有個父母兄弟,妻兒子,總不能是天生地養的吧,別的不說,這湯藥費,他的家里人總得掏一掏吧,阿翁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
“呵呵,我沒事我沒事,勞大家擔心了。”謝振俠了纏了白帶的腦袋瓜,樂呵的笑了兩句。
“不行,阿翁就是心太善,這等惡事可不能姑息!到底是哪家的兒郎?阿翁快說,我等以后也好避一避他。”
大家伙兒七八舌的問著惡人的信息。
“這”謝振俠想了想,搖頭道。
“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后生,量這麼高,這麼瘦,穿了一不合的藍布襖子,說實話,以前我也沒有見過他。”
謝振俠比劃了下林中吉的模樣。
但這樣的高,這樣的子板,玉溪鎮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實在讓人想象不出,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謝振俠沉默片刻,擺手道,“嗐,現在仔細一想,我可能是運道不好,遇到瘋子了。”
“哦?這話怎麼說?”大家伙都好奇了。
謝振俠:“別看那后生郎生得不錯,但他一臉的胡子虬髯,整個人瞧過去的,怪模怪樣……”
“上船了還一直說什麼自己會榮華富貴,錦還鄉這樣的臆話。”
“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你們知道嗎?他敲了我的腦袋瓜,看我在水里撲棱,居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說誰讓我用水娘試探他,有這場禍,都怪我自己話多又多管閑事。”
謝振俠說起那日,腦海一下便浮現了當時的景。
從蝦兒島出發后,他一路搖槳。
那日水逆風向也不對,他搖得格外的累,傍晚時分,瞧著太快要落山了,他打算找一個地方停停歇歇,煮點東西吃吃,等第二日再走。
船上那客人一反前一天的沉默,話多了一些。
除了問船劃的方向,還問了行船要注意的地方,待知道約莫只有小半天行程時,客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
謝振俠怨自己,“唉,也怪我沒有多想,正常船客哪里會對這些興趣,我啊,唉,老糊涂了,他問啥,我就和他說了什麼,活該被人家敲子丟河里嘍。”
大家伙兒紛紛安道,“不怪您,人心隔肚皮,是那人太壞了。”
謝振俠心里好了一些。
那一片水域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還好江心長了棵老樹,樹是枯了,給他泊船卻還是夠用的。
不想,那客人趁著他泊船時候,起子就朝自己的腦袋砸去……
他一懵,還不待反應,人便被推到了河里。
甲板上,那人扔了木,換上他撐船的竹蒿,一下下的朝他敲來,他支撐不住了,人往下沉。
過江水,他瞧見那人角掛著怪異的笑,懷中還抱著他一直寶貝的黑布兜,喃喃道。
“嘿,這都是你自找的。”
“誰讓你用水娘試探我了,呵呵,自找的自找的……”
謝家院子。
謝振俠想到這,還打了一個寒,慶幸不已。
“還好有爺爺救了我,不然,我這次是真的要葬魚腹,尸骨無存了。”
“是啊是啊,不過,這也是阿翁你好人有好報,要不是你放了它,它也不會救了你,這一報還一報,可見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謝振俠擺手,笑呵呵模樣。
“不一樣不一樣,爺爺那一下還是我抓它的,本來就該將它放生。”
“難怪咱們老祖宗都說了,這東西向來是年老,那等不尋常大小的事啊,它不是有靈就是有怪,福禍難料。”
“以后,你們要是捕到不尋常大小的東西,該放的還是要放。”
眾人心有戚戚的點頭。
“不過,那人說的水娘,這又是何意?”一個瘦高的婦人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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