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陸老太還不知道, 的瘋狗兒媳婦已經走到了大路邊,搭上一輛前往紅星縣城的拖拉機。
一路上孩子們那個興喲,激得話都說不完整:“媽媽, 我們現在……終于……可以去姥姥家了嗎?”
說起姥姥家, 大家都出向往的神,仿佛那就是個福窩窩。
孩子就跟小狗一樣, 永遠記吃不記打,他們只記著媽媽教他們撒謊說去姥姥家有餃子吃,同一個謊言重復得多了,就自己也信了, 哪里還記得以前被姥姥一家掃地出門的形呢?
既然都到這份上了, 衛孟喜也不再瞞他們,正道:“我帶你們去找爸爸。”
“啊?”
“啥?”
“那咱們家咋辦?”小小的他們已經把牲口房當自個兒家了。
衛孟喜心頭一酸,那只是的權宜之計, 一切的籌謀都為了今天,可孩子們不知道啊, 以為村口那間低矮的散發著牲口糞臭的房子就是他們的家, 一輩子遮風擋雨的家。
“以后咱們會有真正的家, 但一路會非常辛苦, 你們愿意跟我去嗎?”
這還用說, 當然愿意啊。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哦。”
“才不后悔呢。”衛紅小聲說了句, 想了想又有點憾, “那以后還能給我買小皮鞋嗎?”
衛孟喜暢快地笑, 只要離了那糞坑,以后就是海闊憑魚躍, 天高任鳥飛, 衛孟喜既然能把他們帶出來, 就一定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拖拉機很快到達縣城,衛孟喜趕帶著他們就往班車站跑,如果上次來踩點沒記錯的話,紅星縣每天有兩班到省城的班車,而末班就是下午兩點。
可他們沒有手表,就沒時間概念。
幸好,也是上天眷顧,今兒的班車有個老太太不舒服,一上車就趴那兒哇哇吐呢,司機和售票員怕弄臟車子讓下車吐個干凈再上來,正好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臨發車前一分鐘,他們上了車。
一個年輕母親,臉上青一塊黑一塊,上還臭烘烘的,也不知道是幾天沒洗澡了。懷里兜著個吃娃娃,肩上挎著個舊兮兮的包裹,前面走著倆手牽手的男娃娃,一個挎著水壺,一個提著一網兜的野果子。
中間是倆手牽手的娃娃,一人挎著一鐵罐子,包裝紙已經被撕了,看著像是吃空的麥或者罐子,估計也是出門在外的干糧。
大人孩子穿得破破爛爛,看起來就像逃難似的。
“你們去哪兒啊?”售票員很警惕地問。
可別是盲流。
“去找我爸,給我妹看病。”衛東大咧咧說。
小呦呦適時的抬頭,出一張灰黑的小臉,這是媽媽給抹的。
售票員愣了愣,這娃也太可憐了,遂“嗯”一聲,“介紹信呢?”
衛孟喜從懷里掏出來,倒著遞過去。中途帶孩子看病確實是開過兩次介紹信,但只用了一次,因為第二次胡大夫已經算人了,還又給他們開了個轉診證明,相當于是去金水礦務總醫院看病的介紹信。
“俺帶小的看病,順便帶大的去看看他們爹。”
售票員這才放他們上去,幸好座位最后一排還空著,這可是樂壞幾個崽崽了!
大汽車誒,四個子的大汽車!那簡直做夢都不可能夢到的好東西,就那麼看著玻璃窗外的樹呼呼呼倒退,那都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風景。
可惜啊,最后一排只有兩個靠窗座位,四個崽誰都想靠窗坐,互相告小黑狀,都覺著對方占了便宜。
端水大師·衛孟喜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閉,不許吵吵,每人坐十分鐘,換著坐。”
至于十分鐘是怎麼衡量呢,拐十個彎就是十分鐘,兩個坐著寶座,兩個眼的數著彎道,沒一會兒,四個都被甩暈乎了。
看著蔫頭耷腦的崽崽,衛孟喜的良心有那麼一秒鐘是痛的,可一想到要是斷不清楚這個司,他們就會一直吵吵不停,到時候不僅會被煩死,就是車上其它乘客也會有意見。
幸好,四歲孩子的力是有限的,沒一會兒就互相挨著靠著,睡著了。
看著懷里病殃殃的寶貝蛋,又看看四個不省心的,衛孟喜只覺這一路逃難,怕是選中了hard模式,等到煤礦上得層皮。
其實路費早到手了,要跑可以提前跑,但就想先把孩子的養好一點,多等一天,心里就不踏實一天。好在中途去郵政所打聽過,陸小玉摔斷還沒出院,男人也不在家,不然還真不敢拖。
車子在黑夜里疾馳,呼嚕聲,磨牙聲,打屁聲,充斥在這鐵制的大悶罐里,衛孟喜睡不著,也不敢睡。
這年頭出遠門的,要麼是投親訪友,要麼是北上南下討生活,誰知道里頭會不會有二流子,小小?上可是還揣著戒指和五百多塊現金呢!
故意把上弄得又臟又臭,就是希小們能放過這“花子”。
迷迷瞪瞪的警惕著,也不知道開了多久,車子終于停靠省城長途汽車站。
趕醒孩子,先下去找到前往金水煤礦的班車,牌子上寫著呢,是清晨八點半發車,順利的話十點半到達,將近兩個小時,倒是不算遠。
現在三地之間還沒高速公路,火車只拉煤,不載客,去一趟得花一天時間在路上,難怪陸廣全不怎麼回來呢。礦上一年就兩次探親假,每次三天,來回就耗沒了,回老家確實是找罪。
省城咋說也是個大城市,人多眼雜,又是大半夜的,衛孟喜不敢馬虎,拿出麻繩一頭拴自個兒腰上,另一頭拴崽崽們腰間,立馬就變一棵藤五個娃。
夜風涼颼颼的,葫蘆娃們就這樣著,靠著,躲在班車站屋檐下,從半夜四點半熬到八點半。
幸好天亮以后,班車站開門,有了開水,衛孟喜就著溫開水,吃兩個飯團。飯團趕得急,米是又糙又的陳米,吃進胃里都不舒服,更何況孩子?
又狠狠心,一人給他們泡了一碗熱乎乎的。吃就吃吧,只要上的錢不丟,到了礦區還能想辦法再買。
這也是衛孟喜估計失誤,一直以為都1980年了,班車站肯定有賣吃的,饅頭包子花卷只要是熱的,不拘多錢,娃們也能吃頓熱的。
可現實是,省城的班車站里除了開水啥也沒有。又不敢走遠,只能先著吧。
跟來的時候比起來,這趟早班車是真難坐,聽說常走的公路因為塌方而封了,司機繞道走遠路。
山路十八彎也就算了,路面還全是運煤大車出來的炮彈坑,顛得人肝兒,要不是的繩子拴著,孩子能顛得跳起來。
車窗開太大吧,風吹得難,也怕娃娃冒,開太小吧,又悶得沙丁魚罐頭似的。
關鍵很多乘客都是煤礦工人,大老爺們那呼嚕聲加汗臭味兒,衛孟喜一個從不暈車的人,差點就給晃吐了。
一看葫蘆娃們,個個面如菜,一會兒問到了嗎,一會兒問還有多遠……那幾個小時,簡直度日如年,更別提半路上這個了,那個要尿尿,那個又要拉屎,一個人拉扯著,忍著司機的白眼求人家開開車門等一下,既怕一不注意丟了誰,又怕稍不留神車子開走了……
衛孟喜覺著,這一次逃難,真的把后半輩子的苦頭全吃完了。
那些能獨自帶葫蘆娃們出門的媽媽,簡直是超人!
等徹底從噩夢中醒來,一驕當空照,他們已經站在煤礦大門口了。
紅磚壘砌的大門頭上,高高的掛著“金水煤礦”四個大字,大門左側的牌匾上是“石蘭省寶市礦務局”字樣,衛孟喜只覺莫名的悉。
這里是起家的地方,也是獲得歸宿的地方。
用水打巾,幾個人把臉干凈,終于不再像一群花子了。
“誒誒你們誰的家屬?”門衛大爺似乎見慣不怪,這樣拖兒帶來探親的婦一天沒十個也有八個。
畢竟,金水煤礦可是石蘭省最大的國有礦,工人就七八千,當之無愧的石蘭省第一大礦啊。
衛孟喜拿出自己的介紹信,“俺男人名陸廣全,是掘進隊三隊的工程師。”
門衛沒想到這小同志年紀不大,說的話倒是口齒清晰,雖然帶著點鄉音,但像這種第一次來探親能把家屬況說得一清二楚的可不多,有的婦直接說男人是開溜子的,可開溜子的那麼多,到底哪個隊哪個班又不知道。
不由得,對觀也好了些,溫聲問:“城來的?”
“是哩,大叔您也是城的嗎?”
“我不是,我家婆姨是。”原來,老頭名夏有富,別看只是當門衛,卻是保衛科的正式工,比起那些吭哧吭哧挖煤的,這可是個好崗位。
這不,三言兩語,不就半個老鄉了嘛。
“對了,你說你男人啥?”
“陸廣全,掘進三隊工程師。”
夏有富一愣,嘆口氣,找來個替班的同事,直接就把母子幾個帶到宿舍樓去了,一路還很熱心地給他們介紹,這兒是食堂,那兒是辦公區,那兒是礦醫院,哪兒是工人廣場,哪兒又是工人俱樂部。
金水煤礦里頭,食住行商用啥都有,就是一個濃的小型社會,可比菜花方便多了。
孩子們一看那高達四層的紅磚小樓,頓時張大了“啊”半天,原來爸爸睡覺的地方這麼好吶!是大樓房!
原來爸爸吃飯的地方這麼熱鬧誒!
原來……爸爸的工友們都這麼黑呢。
衛孟喜卻沒錯過夏有富聽見陸廣全名字時候的錯愕,是名字有問題,還是“掘進三隊工程師”有問題?
但老頭很,任憑怎麼問都不愿說,衛孟喜只能多留個心眼。
這里的工人跟其它廠礦不一樣,別的廠礦再怎麼效益不行,可人至是干凈的,不像這兒,一個個烏漆嘛黑,只能看見眼白和牙齒。
小呦呦一開始還不敢看,生怕這些怪叔叔是吃人小孩心肝兒的,一直走到宿舍樓里面,才敢悄悄抬頭瞄一眼,要是跟哪個大黑臉對上,立馬就要躲媽媽口去,里也會“怕怕”的。
實在是又可憐,又可。
衛孟喜倒是不怕,上輩子能養大幾個娃娃,能擁有自己的事業,其實都離不開這些“煤黑子”的支持,他們知道是陸廣全的孀,經常有意無意都會多照顧的生意,有時候并不是說的手藝比別人好多,而是這些錚錚漢子們的同。
往大了說,沒有這些地下煤黑子夜以繼日的勘探、挖掘、運輸,老百姓哪來的取暖條件?國家重工業怎麼發展?鋼鐵、制造、軍工、化工,哪一項不是這些黑的“”在維持,在補給?
于公于私,都敬佩他們。
于是,住宿舍樓的工人們就發現,今兒單位居然來了個見人便笑的漂亮小媳婦,也不知道是誰祖墳上冒青煙了。
本來煤礦就是男多的地方,下井的幾乎沒的,整天在黑漆漆的井里待著,忽然來了個異,哪怕長得不咋樣也能引起不小的轟,更何況是衛孟喜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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