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峰靜靜葉子啟對視著，答應道：「嗯，好。」

過會兒，又說：「你在書樓里，是往自己上用了妖吧？」

葉子啟能夠看懂妖書的，從來沒有對顧峰瞞。

「是的。」葉子啟語氣疲憊：「可我用完妖以後，就沒意識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我給你說吧。」顧峰點點頭，就把葉子啟怎麼全壯碩了幾圈，變個巨人似的妖怪，怎麼打死了七個馬賊，然後又昏過去，詳詳細細地說給葉子啟聽。

葉子啟越聽越心驚，等顧峰問他：「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葉子啟搖了搖頭，答道：「不，有印象。我想起來了，當時那覺，就像我們喝大酒那會兒一樣，覺眼前什麼都搖搖晃晃的，紅紅的，不知道是真是夢。

可我只知道，我心裡很焦躁，非常恨得慌，想要把看到的人都殺掉。

我眼前的東西都地特別快，我想去到哪裡，就一下子就到了，別人拿刀朝我砍，都沒開始想怎麼躲，就挨上了。不過也不覺得疼，我知道應該很疼的，一定是我太昏了，不是在夢裡，就是喝大了。

我抑不住地想把看到的人都殺。我認出你了，所以就不看你了。」

「原來你那時候還有些意識。」顧峰道，心說卻把我唬那麼厲害。又說道：

「你昏倒以後，子就恢復原樣了，我就背著你從鎮上走了。附近的馬賊都讓我們幹掉了，也沒有再追來的，算是我們運氣不錯。

現在我們是在北山的後山，從你昏倒已經過了四個時辰了。」

「原來是這樣。」葉子啟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良久，顧峰拿起一塊兔子，是他早已烤的，扔給了葉子啟，說：「你一天都沒吃飯了。」

葉子啟拿起兔子就啃，啃完了，又默默地陷沉思。

他要趁著白天的記憶還在，反覆地回想這場滅族之禍，把仇恨刻進骨子裡。

顧峰看葉子啟這樣子，不有些驚異。葉子啟其實是個有點生慣養的人，葉家在鎮上是大族，葉子啟又是這一代最寵的葉家長子。

可是現在葉子啟經喪親之痛，上的傷也還沒有痊癒，吃起這樣沒有調料、頗難以下咽的野味，卻半句話也不說，更沒有像每天練劍的時候那樣，苦累。也許這場劫難真的讓他長大了。

而他自己，在一年前就經歷過這種事了。

自己能夠活過這場劫難，是否是父親冥冥中的保佑呢？

「我再去找點柴火。」顧峰站起來，說：「你別讓火滅了，我隨只帶了兩個火摺子。」

葉子啟點點頭，等顧峰走了，張開自己跡斑斑的服，借著火，仔細打量上結疤的傷口。

「差點就在鬼門關回不來了，小子。」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葉子啟大吃一驚，驚惶地站起來，喊道：「誰？出來！」

「不用朝天上喊。你忘了本座的聲音了，小子？」

葉子啟心裡一沉，他想起來了，他今天聽到過這個聲音，在書樓里那片火海，那本封魔書向他張開一隻妖眼的時候，就是發出了這個聲音。

「你是……書樓里那個妖怪！你在哪裡？」

「本座的家讓你燒了，現在就住在你裡面。所以你也用不著大嗓門喊，小子。

閉上眼吧，本座和你在海里說。再吼下去，你非得招引來野不可！」

葉子啟聞言，

努力鎮定下心神，閉上眼目。

眼前陷了一片黑暗，黑暗中緩緩張開了一隻金琉璃般的細長眼睛。

「果然是你……你到底是什麼妖怪？」

金的眼球一張一合，發出聲音：

「聽好了，小子。本座原本乃北陸大妖，昔日妖虛弱時，被大禹一行人封在封魔書里，歷經數百年符咒摧殘，軀盡毀，雖妖力尚存，卻不得。

今日你火焚書樓，本座原以為終得與書俱滅，從這世間解。

不曾想，你卻甘願自墮妖，且在那時心神激，門大開，正是一個絕佳的新去，本座便趁隙你。

這過程難控，本座許多妖力溢散在你經絡中，這才有了你後來揮使妖力對付馬賊的事……」

「行了，不用廢話了。」葉子啟大聲截斷道：「總之，你就是要奪舍我的對吧？」

葉子啟想起了他過去看過的妖書，每一個向天妖祈禱之人，下場都是自食惡果，看來自己也無法倖免。

既然如此，他鼓起全部的勇氣，向妖眼喊道：

「行！既然你已經幫我把馬賊殺了，現在你要奪我，我也沒話說。

可我們先說好了，你要用了我的，就要替我向乾州馬賊報仇。就算報不了，至絕對不許傷害顧峰。不然，我就算只有一縷殘魂留在這個里，也一定和你爭個不死不休！」

說完，葉子啟咬牙關，一臉堅決。

而大眼妖果然湊上前來，圍著葉子啟滴溜溜打轉。

轉完了，妖眼一瞇：

「細胳膊瘦的，有啥好奪的，還擺出這架勢，好像是個寶一樣。」

「什麼？！」葉子啟愕然：「你個破眼球還敢——」

「算了吧，小子。」妖眼懶懶道：「本座現在剛逃出封印，妖力未復，在你里扎也不穩固，還奪不了你這副。

何況本座只是在書樓里呆太久了，想出來看看如今九州的風景。不妨便與你一共生。你就當個駕車的，拉本座四走走，這樣好，也省的本座自己費心力了。

而且，你小子也有意思的，從沒有過你這麼年輕，就自己打通化妖之路的人類。讓你一下子死掉，也太可惜了。」

葉子啟聽了，瞠目結舌——這不可能！妖怪都是貪婪嗜殺的東西，都已經功侵自己了，怎麼會白白放著一不要？

突然間，他靈一閃，喊道：「我明白了！你是個養系的。你想要我自己一步步走向墮落，把我玩弄在掌里。妖書上記載過，也有你這種癖好的妖怪……」

金大眼退後幾步。

「現在的人類——思想怎麼這麼齷齪？！算了，你要是願意這麼想，也行。

總之，你現在妖化不完全，人心也未失，只能算個半妖，本座還能替你遮掩住妖氣。

但你已經可以使用妖了，你之前學過些小妖，能派上用場了。一會兒有野要過來，你趕去理好吧。」

大眼妖說完，就從海中消失，彷彿只想著躲懶休養一般。

葉子啟驚訝睜開眼，就聽見草叢間一陣疾響。

隨後，顧峰大步垮了出來，臉簡直像白天一樣嚴峻。

「上樹！」顧峰厲聲喊道：「狼！」

無數土葉翻騰的聲音響起，就在顧峰後的黑暗中，果然傳來抑不住的野的聲。

是腥氣，是打鼓般的腳步，是一頭頭蹦躍的影，是一雙雙發的眼睛。

但葉子啟一抬腳掃滅了火堆，喊道：「別！」

就這麼說著，葉子啟突然出手，直接按在了顧峰的頭頂。

原來他是把一片葉子按在了顧峰的頭頂上。連他自己頭頂上也有一片。

「嗚嗷！」一聲輕吼，第一頭狼的廓從他背後跳了出來。顧峰眼角搐，終究是沒再。

然後馬上蹦出了第二條。

從石頭上跳下來，從樹上跳過來，從草叢裡跳出來，十幾匹狼從同一個方向奔來。吼聲很低，但奔得極快。

因為沒有，只能看清十幾個廓，靠近了，才能看到一點灰的皮。

葉子啟還是按著顧峰的頭，兩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立在原地。

狼群奔來，經過兩個人邊，又毫不停留地往前奔走。

十多頭又長又大的野廓，就這麼好像完全沒有發現這兩個大活人一樣，飛速地從他們旁穿過。

直到再也聽不到草叢翻的聲音，葉子啟才把手放了下來。

「據說這是貍貓的法，能把氣息遮住，還能在晚上瞞過夜行的眼睛。保命用的。」葉子啟面對著顧峰，率先開口道。

顧峰的臉上依然僵著，道：「這妖又是你……巧使出來的？」

「不是巧。」葉子啟答道：「我在書樓里用的那個妖，好像不是暫時的，是真的把我變了一個妖怪。」

樹林里頓時變得很安靜，漆黑一片，顧峰和葉子啟甚至面對面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大嵩，以除妖立國。

四百年來，人妖不兩立。

世代為仇敵。

「不是很好嘛。」

一陣沉默后，顧峰開口道：「都說妖怪才能用妖，你以前看的那些妖書，都能用上了。」

然後，顧峰就倚坐在一棵樹下休息，不再說什麼。

葉子啟深深鬆了口氣——

顧峰還願意留在他的邊，這給了他僅有的、還能在這個世間生活下去的勇氣。

他也坐回樹下面。想著等明天天一亮，就該從北山走出去了。

前途在哪？不知道。離開燃燒的故鄉，他的人生要重新開始了，和唯一的兄弟，還有一個敵友難分的老妖怪，不知道前途如何，但至，今夜不是孤上路。

「渾小子，你還真是——」獨眼妖怪似乎突然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

葉子啟也沒有問，因為他和顧峰的視線都被一道亮吸引過去了。一條長長的火焰，突然劃過北山上空，把無邊黑暗的夜空撕裂。

這是兩個孩子第一次見到彗星，能做的只有驚嘆和仰。

這一天，經過後世說書人街頭巷角的一遍遍說唱念白，被無數人認為是撼九州的偉大年代的開始。

但後世史書，《嵩書·縱帝紀》對這一天的記載只有短短一行字：

「武宣二十一年，（皇城）冬雨，妖星現於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