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斗篷的黑影像鬼魅一樣,走路毫無聲息。
他的影子在月下拖得狹長古怪。
鬼影躡手躡腳走到鹿窈窗下,先是著窗戶豎耳傾聽,再是試圖從窗戶隙里往里窺探。
從型來看,對方應該是個矮小的男,或是年子。
這兩種人,荔知都有一定的把握對付。
把繡了一半的荷包往懷里一塞,深吸一口氣,猛地起,翻出虛掩的窗戶,對鹿窈窗下的鬼影大喝道:
“站住!”
鬼影一驚,幾乎跌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在荔知捉住他之前爬了起來,拔就跑。
“快攔住他!”荔知喊道。
長秋殿各的燈都陸續亮了起來。
兩名值班的侍聞聲趕了過來,但是在看見斗篷怪人的那一瞬間,兩人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就這麼一瞬間的空隙,斗篷怪人跑進了后院的花園。
荔知一路急追。
速度快,但始終追不上前面的斗篷怪人。
很快荔知就發現了原因。
斗篷怪人十分悉長秋殿的構造,幾乎是埋頭直跑,本用不著花心思看路。
一個轉彎過后,斗篷怪人在荔知眼前失去了蹤跡。
一扇搖搖墜的小門在面前晃著。
荔知來不及思考這里為什麼會有扇小門,想也不想就跟著沖了出去。
小門外是寬闊的宮道,每隔十五步就有一盞燈籠的燭也微微搖曳。斗篷怪人出了宮道,往左方繼續逃走。
荔知立即追了上去。
斗篷怪人對宮道似乎也十分悉。
四通八達的宮道給荔知徒增了許多困難,好在黑火命令跑的那些山沒有白跑,眼看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荔知一個蓄力,猛地撲了上去按倒斗篷怪人。
一淡淡的蘭香撲鼻而來。
斗篷怪人上的帽子因為撞擊而落,一捧烏黑的秀發落了出來。
“何人在宮道上放肆?!”
一聲冰涼徹骨的厲喝,穿高級侍套裝的高善出現在十字宮道的一頭。
在他后,是數十個手持燈籠的侍。搖晃的燈照在這些蒼白的太監臉上,比深夜里出現在鹿窈窗戶下的斗篷怪人更加詭異可怕。
斗篷怪人趁荔知愣神,用自己的頭猛地撞向荔知。
荔知提防了對方有武,但沒提防到對方的武是堅的腦門。被撞了個頭暈眼花,一個趔趄下,斗篷怪人便擺的桎梏,兔子似地逃向無人的宮道。
眼前的重影還沒消失,高善后的侍就將團團圍了起來。
高善慢步走到荔知面前,提起手中的燈籠照亮的臉龐。
“荔宮正?”他薄薄的里吐出冰冷的聲音,“這麼晚了,你在宮道上做什麼?”
荔知皺眉頭,一邊著疼痛的腦門一邊往斗篷怪人最后消失的方向看去。
哪里還有斗篷怪人的影?
唯有淡淡的蘭香,似乎還飄在夜之中。
“我昭儀之命,調查長秋殿鬧鬼一事。剛剛有個穿斗篷的鬼影從那里跑走了,公公可曾見過?”
高善往空的宮道上看了一眼,面無波瀾。
“我不信鬼神之說。”
“……那是活生生的人。”荔知到了嘲諷,“就是此人在長秋殿裝神弄鬼,剛剛我已經險些抓到他了。”
高善看上去并不關心。
“我不管你是要抓人還是抓鬼,”他冷聲道,“這里是皇宮,是天子起臥之,荔宮正的一舉一都需謹慎才是。半夜在宮道上奔跑,逢人宣揚鬼神之說,不是明智之舉。”
若是旁的宮,高善那張棺材板一樣的冷臉足以嚇破們的膽。
但荔知不吃這一套。
有條不紊地說:
“公公若是不信,可去長秋殿問詢。有數個宮人看見了一個穿斗篷的怪人穿過正堂跑到了宮道上。”
“既然有數人看見,為什麼沒有一人拿下這可疑之人?”高善問。
“這……”
好問題,荔知也想知道。
那鬼鬼祟祟之人并非武功高強,甚至還沒跑得快,為什麼長秋殿鬧了這麼多年的鬼,竟然沒有一人拿下他,拆穿他的真面目?
轉移話題道:“高公公深夜出現在此,可是皇上那里有什麼需要?”
高善的態度比平時更好。
“去詔獄一趟,有幾件事要辦。”他說,“荔宮正沒有其他事的話,還是勿要在宮道上逗留了。”
斗篷怪人早就沒影兒,荔知自知這次打草驚鬼,再追也沒用了。
從善如流,告退后回到長秋殿。
長秋殿里燈火通明,所有宮人都被驚醒了。
荔知站在主殿的臥室里,向鹿窈報告今夜發生的事。
鹿窈坐在羅漢床上,上披著春梅給的外,似乎比上次見到更消瘦了。
的蒼白沒有,像安靜的娃娃一樣聽著荔知的話。
“……所以,”說,“的確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但你沒有抓到此人。”
“昭儀放心,今晚之后,奴婢心中已有追查的線索。”荔知說,“昭儀臉如此蒼白,可是為此擔驚怕?”
“心中有事,總是睡不好。”鹿窈的聲音也是虛弱的,有莫名的沉寂。
上次見面時,荔知雖然覺得還未恢復,但神卻是充沛的。
此時忽然察覺到一異樣。
自見面起,鹿窈一聲荔姊姊都沒有。
總是說,“你”。
這個你可以是,也可以是任何人。沒有任何特殊之。
荔知試探著說:“昭儀心中煩憂,若是愿意,可以對奴婢傾述。奴婢說不定會有辦法。”
鹿窈嘆了口氣,向床上矮桌上的一枚編了一半的如意結襟。
“這襟是我編了小半個月的,可是不知怎的打了死結,再也編不下去了。”
“昭儀不如讓奴婢試試?”
“你來吧。”
鹿窈點頭后,荔知走到羅漢床前,拿起幾乎已經快編完的如意結襟,很快就找到了打結的地方。
雖說不怎麼會編,但拆比編容易多了。
聚會神地拆解著打結的如意結,祈禱著自己的荷包不要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拆著拆著,荔知忽然覺得不對。
鹿窈說不知怎的打了結,可手中的如意結,分明是由好幾個死結連在一起。如果只是無意,會結這麼死的扣嗎?
就在起疑的同時,鹿窈下了床。
鞋子就在床下,卻略過鞋子,著腳走在地上。
“我說過了,只有你我的時候,不必自稱奴婢。”鹿窈的聲音像游魂一般飄渺微弱,“你總是對我自稱奴婢,只有數幾次,你自稱‘我’……我真的很高興。”
“后宮里,除了你,我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我以為只有你不會傷害你,因為只有你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出援手。”說,“……我真傻。”
“……昭儀。”
荔知的嚨滾了滾,卻說不出更多的話。
的手里握著打了死結的如意結,鹿窈的手里握著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小刀。
匕首尖,抵著荔知的小腹。
“荔姊姊,”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傻?”
知道為什麼如意結上有那麼多的死結了。
“皇上告訴你了。”荔知說。
“你瞞了我這麼久,是不是很得意?”鹿窈輕聲道。
“……我從未這麼想過。”
“這枚如意結,”鹿窈說,“是我在七夕宮宴前為你編的。”
如意結上每一顆珠子,都是著大肚子,親自到尚服局挑選的。
曾虔誠地跪在窗前謝上天,在冰冷而可怕的深宮里,有一個像家中姊姊般的人愿意對好。
這不眠不休的數日,在房中輾轉反側,噩夢連連。
有時候,夢見自己回了家,荔知千里迢迢前來拜訪做客,拉著荔知的手,自豪地帶巡視家里的每一個角落。
有的時候,夢見自己變了一只蟲子,或者是一只螞蟻,看見荔知正在和皇帝賞畫。
聽見荔知在和皇帝說:
“……這個安縣經學博士的兒容姿端麗,皇上以為如何?”
皇上不辨喜怒,帶著無法琢磨的微笑,端詳著畫中的,半晌后,點頭道:
“不錯。”
就像他畫下不著寸縷的自己,看著畫作稱贊一樣。
不錯。
短短兩個字,如泰山頂一般在的上。
還有的時候,明明夢到自己回到了家,但是第二日,迎進宮的車馬就停在了自家門前。
哭著,喊著,看著爹娘被推倒在地,而被強地塞進了馬車。
畫面接著旋轉,跪在了靜蘭閣,怡貴妃的宮正在狠狠地掌摑著。怡貴妃說,罪不及家人,要殺一個。
然后,荔知站了出來。
別救我了。在心里說。
與其事后知道真相,不如就死在這里的好。
夢境終究是夢境。
夢醒之后,不得不直面淋淋的真相,并且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我問你……”鹿窈咬的牙關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的疑問,“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
午夜夢回,大病未愈的生生嘔出鮮。
淅淅瀝瀝滴在床上的鮮不足寫清心中百分之一的憤怒和痛苦。
荔知雙手握,手里的如意結幾乎嵌進的掌心。
那些綴在如意結穗子上的小琉璃,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小鹿,還間或著荔枝等五六的水果。荔知幾乎能夠想象得到,鹿窈在編織這個如意結時候的心。
“回答我!”鹿窈厲聲催促。
“因為……”荔知嚨干啞,“你是所有畫像里,看起來最大的一個。”
的回答超出了鹿窈的預料。
鹿窈如何設想,都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只有這樣的答案,才讓一切變得順理章。
鹿窈一不,就連眼中的淚好像都凝固了。
殿落針可聞,唯有燭火在無聲的閃。
荔知已經做好所有的打算。
不值得被鹿窈原諒。
因為就在此時此刻,也沒有全心懺悔,而是在眼角余注意著鹿窈手中的小刀。
如果鹿窈當真要殺,只能奪刀還擊。
也要像謝慎從欺負鹿窈一樣,欺負鹿窈年紀尚小,虛弱,奪走報仇的最后一希。
多麼可恥,多麼可恨。
然而,鹿窈放下了小刀。
小刀從無力的手中墜落,像晴天里突然降落的一滴雨,清脆地砸在的地磚上。
鹿窈轉過,赤著腳走向窗邊主殿的門廳。
“那是一把沒有開刃的廢鐵。”說。
已經站到了門廳窗邊,沒有回頭看向荔知。
窗邊有一個花幾,上面擺著一囊名貴的綠牡丹。那是今年宮中花房盛開的第一批綠花,往年都是怡貴妃的份兒,今年,皇上特意勻了一囊給。
看著這囊被隨意擺放在角落的綠牡丹,想起那個虛偽而惡心的男人,心中翻江倒海。
回過神時,綠牡丹已經被攥一團爛泥。
鹿窈看著自己狼狽的手掌,下定決心,轉看向荔知。
兩人四目相對,鹿窈的瞳孔比之前更黑更亮,決絕之在黝黑的眸子里燃燒。
“我想了很久,發覺還是更恨那個親手摧毀我的男人。”
“事之后,我要他的命,這是你欠我的。”
“你愿不愿意還我?”
荔知只有一個回答。
聽見的話,鹿窈笑了起來,兩行強忍多時的淚水順著臉頰接連流淌下來。
映照著的笑容更加燦爛、強大。
“既如此,我便原諒荔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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