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更替的時節, 老天下雨沒個準頭,將至亥時,天邊閃了電, 卻不鳴聲, 接著, 一場大雨兜頭就下。
這是孟秋的第一場雨, 雨過之后,夏季的炎熱才算真正過去。
朝躲在檐下, 南月給遞了火銃。
只在書里見過這玩意兒,稀罕得, 里里外外了一遍, 頗有些不釋手的意思。
眼看要上膛開火,南月嚇了一跳,忙摁住,說:“姑!這支火銃是我造的, 與神機營那種肯定沒法比, 但已然算很好了,我這是沒有圖紙,我若是有, 還能造得更好。”
那火銃表殼被磨得油發亮,朝拿在手里, 煞有其事地掂了掂重量,點頭“嗯”了聲。
南月道:“如何, 我拿這個與你換劍。”
朝皺眉,面猶豫。
南月的劍是頂好的劍, 朝確實十分眼紅, 拿到手后也是日日背著, 但真到用時方察覺,武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的趁手。
旁人的劍再怎麼名貴,用不趁手就跟破銅爛鐵無異。
誠然,若南月知道他的絕世名劍被喻為破銅爛鐵,定是要嘔。
猶豫的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室里倏地傳來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重撞在木板上,接著是一道很輕的哼聲,那麼短促的一聲,似哭非哭,倒像是從齒間無意泄出來的。
眼看朝愣了愣,拋開火銃就要沖進去,南月忙去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拉住。
朝生氣地說:“你家主子又欺負我家小姐!”
南月無言,總算明白為何每回主子進屋里,都要他在外頭看著朝,尤其不許在房頂上蹲著。
平常親熱也就罷了,這若是……掀了瓦片可怎麼好?
要命!
兩人拉扯間,一個沒留神,南月摁著朝的指尖扣下了扳機——
“砰——”
姬玉落抖了一下。
咬著,眼圈泛紅,眼里嵌著,把琥珀的瞳孔都給湮了。
可依舊閉著,吭都不吭一聲,唯有目會隨著知流轉,霍顯能從那里頭分辨出的痛和歡愉。
他迅速往窗外看了一眼,說:“是火銃。”
姬玉落“嗯”了聲,揪著眉頭,手扶在他肩頸,說:“哪……哪來的火銃?你們錦衛還給配火銃麼?”
“不給。”霍顯呼吸重,額前細細地全是汗,他也疼著,艱難地往前抵,說:“以前皇上賞了南月一支火銃,他膽大包天給拆了,學著造了個類似的,沒有神機營的威力大,唬人玩的。”
他說完,的臉已經慘白,才行至中途,他干脆憋著一口氣又退了出來,用指去弄。
將翻來覆去,弄得噠噠的。姬玉落像是被浪掀上云端,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只好去抱他。
霍顯著的眼睛,他們在一點一點的推磨中著彼此,像是兩個勤好學的學生,要將對方的所有反應都仔細觀察,對所有細枝末節都充滿好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狂風大作,整座京都都籠罩在飄搖的暮里。
他們挨著彼此。
姬玉落攥著他前襟的手指漸漸無力,被霍顯占據的瞬間,懸在云端的像是被重重拋了下來,在那一次次的失重里,終于沒有空隙再去觀察和思考。
霍顯是個壞人,他推著起落,用呼吸燙紅姬玉落的耳,要把之前對他的逗弄都百般千般地討回來。
而此時,闃靜的城門忽然驚起一陣馬蹄,士兵一怔,一改閑散的姿態,擺好柵欄,揮停馬匹。
誰料來人并沒有退停的意思,騎著駿馬就往柵欄沖,猛地一撞,人仰馬翻。
那人前竟著羽箭,躺倒的地方,把雨水都染紅了。
他把懷里的信護在蓑里,艱難地說:“汝寧府、汝寧府急報……”
-
蕭元景是被扣門聲驚醒的。
也不算是驚醒,他本就沒睡著,自打從九真廟回京后,他沒有一夜是安穩睡過的,通常是半夢半醒到天亮,此時聽到聲響,還以為是在夢里。
仔細分辨過后,才披上前。
門一開,風雨灌了進來。他皺眉道:“什麼事?”
隨侍滿泥濘地滾了過來,“公子不好了,汝寧府急報,國公爺班師回朝的大軍,反了!知府被俘,汝寧府淪陷!”
“什麼?”
蕭元景頓時從渾渾噩噩里驚醒,他推開隨士,頂著雨就往外走。
這與事先說得不同!
當初說好,借著班師回朝的借口順利進京,直指皇宮,如此一來,既可以省去打前面州府的兵力,又可以打得京都眾人一個措手不及,怎麼提前起事了?
然蕭元景定然不會知曉,汝寧府生變實在蕭騁計劃之外,這場戰事他是不得不打。
那夜幾個士兵接著采辦的由頭進城挑事,生生鬧出兩條人命,其中一個還是深夜隨知府前去平事的師爺,這還不夠,那個張曲的士兵嚷著大軍京實則要反,嚇得知府跑回府中,就要書信一封上報朝廷。
他若不報還好,可他這信剛送出去,立馬就被蕭騁的人往死里追殺,這知府原先還抱有兩分期待,說不準只是一場烏龍,蕭兵此舉是坐實了罪名。
于是,汝寧府為自保,打著討伐反賊的旗號先行發兵,這場戰,于蕭騁來說更似無妄之災。
可對方的刀已懸在腦袋上,由不得他往后退!
只是蕭家大軍剛打完一場勝戰,本就熱沸騰,斗志昂揚,不過三天五夜,就把汝寧府守備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俘了知府,劫了城池。
只余那替知府送信的小兵一路逃難北上,送了急報,人也咽了氣。
可這些蕭元景一無所知,他只知蕭府反了,京都必然掀起波瀾,有所防備,而他姓蕭!
恐怕今夜以后,就會有無數雙眼睛盯住他。
思及此,蕭元景倏地止步,隨侍跟著停住,不解道:“公子?”
雨順著蕭元景的鼻梁而下,他抹了把臉,說:“回去,蕭府早就分了家,今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而城門那邊,錦衛已經拆信看了,他們正要將小兵的尸抬走,卻逢如今的皇城守備文彬趕來。
錦衛素來都是兼數職,緝拿追捕、護衛京都都是他們的辦差范圍,可如今正在一點一點被剝奪蠶食,從刑部大理寺,到現在軍都要上來踩一腳。
這太正常了,從前文麾也是被霍顯踩在腳下打,一報還一報罷了。
籬不掙扎,非常和氣地把信和這小兵的尸首都給了文彬,任幾個軍怪氣地嘲諷,他也不回,牽著馬就往霍府趕。
平日這時,天邊已經出魚肚白了,只是雨還在下,烏云把天都擋嚴實了,依舊是灰蒙蒙一片。
南月聞訊來稟時,扣了好久的門,才得來屋里人一聲沙啞的回應。
那嗓子,就和吞了沙礫一樣糙。
南月了鼻,把汝寧府的事通報了,霍顯只應了聲知道,沒有別的回應,他站了會兒,才自行離開。
姬玉落沒有睡沉,半個子都在霍顯上,他出聲時腔震了震,便醒了。
“汝寧府……”
嗓子好啞,說到一半便不肯說了。
霍顯笑了一下,著的背脊說:“嗯,不出所料。”
姬玉落沒應聲,似乎又睡過去了,過了許久,才窸窸窣窣地仰起頭,“天亮了麼?”
霍顯把往上提,幾乎讓埋首頸肩,說:“沒有,再睡會兒。”
姬玉落卻不肯睡了,渾上下都是他弄出的痕跡,他就像匹狼,連嗅帶咬,又兇又瘋,毫不留,幾乎是把這些年憋的狠勁全擱在里頭了。
抬目去看霍顯,重新審視這個以為的“柳下惠”。
霍顯也看,“還疼?”
姬玉落搖頭,說:“你剛才在我耳朵邊上說什麼?”
霍顯語調上揚地“嗯”了聲道:“我說什麼了?”
姬玉落道:“我睡著時,你說了句話。”
“你都睡著了,怎麼聽得到我說什麼?”
霍顯不肯再說,彎著脖頸去親,姬玉落不給親,掙扎著撇開臉,皺著眉頭看他,出清冷的兇樣。
他們隔著一指距離互相著。
霍顯著的臉,停了半響,道:“我說,這些事結束后,我就跟你走。”
姬玉落分開閉的齒,說:“去哪兒都行?”
“去哪兒都行。”
他已經著子親過來了,舌游走間,手也不得空,引得姬玉落泛起了紅。
汗涔涔地說:“天要亮了。”
霍顯在那細細碎碎的吻里,含糊不清地“嗯”了聲,卻是不想讓走了,他從未給自己想過歸,他就像懸在海上的人,直到這一刻,才有了落地的。
有了念想,也有了畏懼。
他著,企圖把這些千回百轉的緒都釋放給。
直到雨停了。
食髓知味來得太晚,霍顯在那破曉的天里送姬玉落出了城,就像個薄郎,剛纏綿悱惻過,這會兒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