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末，櫻花季。

　陶也手傷復發，商行舟休假,陪他去檢查。

　這個季節，上海的——

　或者說，在北方待久了,不管哪個季節來上海，商行舟都覺得它有點漉漉。

　霧蒙蒙的,像誰的眼睛,清晨時分穿過薄霧，著紅綠燈閃滅不定的街道,總有要下雨的沖。

　石一茗恰巧在魔都出差，聽說了,打電話喊他：“見個面兒？”

　“。”商行舟走出來接,靠在醫院走廊,打火機啪嗒一聲輕響,引燃青白煙霧，棱角分明的臉龐沒進去，“我待兩晚就走了。”

　醫院里人來人往,他立在拐角,輕而薄的過玻璃灑落進來，蜂一樣籠在肩頭。

　枝頭淡的櫻花，被風吹得搖搖墜,花瓣撲漱漱地落。

　“這麼趕啊,那你回過家了沒？”石一茗意外，“你不是好久沒休假了，不多待兩天？”

　“沒。”商行舟咬著煙,“我后天直接從上海走，不回北京。”

　“啊？你這離北京也不遠，天天不回去，大禹治水似的，你都幾過家門不了。”石一茗碎碎念，“晚上吃飯說吧，除了咱倆和姓陶那小孩，還有別人嗎？我訂個座。”

　“沒有了，就我們仨。”醫院背景音吵吵鬧鬧，商行舟沒什麼心閑聊，目漫不經心從櫻花枝頭掃過去，驀地定住。

　樹下，兩個年輕孩，正手挽手路過。

　初春飄揚的櫻花花瓣中，溫盞穿襯衫長，的黑發在腦后束馬尾，一手拎著白的帆布包。

　手中攥著幾張繳費單，時不時轉過去跟邊的人說話，不知道聊到什麼，被逗笑，臉頰一側有梨渦浮現。

　商行舟呼吸微滯。

　邊那個姑娘，是不是姓宋……

　好久以前，他去宿舍找溫盞，給宿舍另外幾個生都買了東西。

　其中一個人做自我介紹，就說自己跟宋江同姓。

　但是，溫盞這麼會在這兒……是病了，還是邊的人病了？

　短短不過半分鐘，兩人很快從樓下走過，短暫得如共同一場夢境。

　只有櫻花還在落。

　“隊長。”陶也拿到ct，去而又返，轉頭見商行舟一個人站在這兒出神，走過來興喊他，“隊長？”

　商行舟回過神，側目。

　陶也說：“我好了，我們走吧。”

　商行舟收回目，掐了煙，扔進垃圾桶，“錢我過了，去看看醫生怎麼說。”

　兩個人帶著ct，去影像科。

　診室門口攘攘，陶也嘆息：“我覺手腕還行，就偶爾會有點不舒服，自己一也可以。”

　商行舟瞟他：“你別瞎弄。”

　陶也笑嘻嘻：“放心，關鍵時刻，不會掉鏈子的。”

　商行舟微默了默，沒接茬。

　他在心里計算速度，差不多就下一秒，側過頭，朝對面看。

　樓是回字形，彌散，中庭的櫻花開得正盛。

　一眼過去，正對面，溫盞和宋思蘅剛好手牽手走出電梯，順著窗玻璃一路走下去，推開盡頭的門。

　春天，剛換了薄衫，風徐徐吹，笑得不甚明晰。

　“對面。”商行舟忽然開口，“是什麼科室？”

　“也是影像科。”陶也抬頭瞥了眼，什麼都沒看見，“怎麼？”

　“沒。”

　商行舟抿了抿，長長的走廊，溫盞一路向下走，他的目一路往下送。

　隊伍移，陶也往前挪。

　后的生“砰”一聲輕響撞上來，商行舟眼疾手快，扶穩。

　孩眼淚汪汪，趕退后半步，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剛看手機來著，沒看路。”

　商行舟松開手，淡淡道：“沒事。”

　目再落回去，對面已經沒有人。

　溫盞離開了。

　“……”

　心臟好像被放在一個罐子里，他堵得慌，覺得悶。

　像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待了好久，到了能出去的時候，又開始畏懼芒。

　隊伍緩慢前行，剛剛撞了他的孩用手擋臉，跟朋友窸窸窣窣，湊一塊兒小聲討論：

　“他好好看……我剛看到正臉了，正臉也好看，是那種直擊人心、不講面的帥。”

　“我剛就想說！他氣場也好足啊！怎麼能把這麼普通的襯衫穿出這種覺的！你要是加上他，先問問他有沒有當過兵……！”

　“不是……他的襯衫不普通啊，而且這檔口去加他，他會不會覺得我們故意瓷，或者，我是一個腦殘？”

　“……”

　倆人聲音特別特別小，但還是一字不，落進商行舟的耳朵。

　他忽然想到，溫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跟宋思蘅在一起，會像世界上任何一個尋常的孩，討論在路上看到的某個男生。

　他好不好看，他品如何，我們要不要去加他聯系方式……

　但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再會是商行舟。

　“隊長。”陶也嘟囔著，順著他的目往外看，“你今天怎麼老發呆，外面到底有什麼？”

　“隨便看看。”商行舟云淡風輕，收回眼神，“看看對面到底什麼科室。”

　“你這，這麼遠，我千里眼都看不見。”陶也夸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初在對面，你看一眼一眼呢。”

　“……”

　“話說回來，隊長啊。”陶也嘀嘀咕咕，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上海東西是不是很好吃？”

　“就那樣。”商行舟沒什麼緒，扯扯角，“今晚你就去嘗嘗。”

　“行啊。”陶也高興，“我看你每年都來上海，很早就想來看看了。我尋思著，你假期那麼還老往這兒跑，要不是上海有你特別想看的人，那肯定就是有你特別想吃的東西了！”

　“……”

　“我想，你這種完全沒的人，總不可能是要來看人吧！”

　“……”

　商行舟無言天。

　陶也進診室時，商行舟在外面等。

　那倆姑娘磨磨蹭蹭，總算躊躇著走過來。

　剛撞他的是個黑長直，學生模樣，長得溫和安靜，鼓起勇氣朝他手：“你、你好。”

　商行舟目輕輕落過去。

　姑娘臉龐脖子瞬間紅了一片：“我是剛剛不小心撞到你的那個人……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不是為了搭訕你。但是，你可以給我你的聯系方式嗎？我想跟你個朋友。”

　說完，靜靜地臉紅，不去看商行舟的眼睛。

　商行舟微默，有些恍然，想到很多年前。

　他也是這樣，想要搭訕一個人，但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故意在的作業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等著來找自己。

　“抱歉。”他開口，嗓音低低啞啞，“我不太方便。”

　生愣了愣，連忙搖頭：“沒、沒關系，不方便也沒事。”

　“我有朋友了，是我的伴。”他低聲解釋，“謝謝你。”

　他實在太有禮貌，生把頭搖撥浪鼓。

　被拒絕了，也沒有覺得太憾。

　陶也進一趟診室再出來，完全不知道這里剛剛發生過什麼樣的對話。

　他跟著商行舟離開了，走出去一段路，才說：“隊長，剛剛那倆姑娘一直在看你哎，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商行舟不置可否，只是問：“陶也，我平時是不是兇的。”

　“啊？”陶也一頭霧水，“還、還行吧……你訓練的時候是有點，但幾個隊長脾氣都不算好吧……哎，也不是，怎麼了你？”

　商行舟只是想到，他當初跟溫盞做自我介紹，也有很多東西，沒有說出口。

　說：溫盞的“盞”，是“洗盞共嘗春甕酒”的“盞”。

　他腦子里也有很多對應的句子啊，“孤島輕霧里，行舟白波上”的“行舟”，“亭亭孤月照行舟，寂寂長江萬里流”的行舟。

　——兒不是同一首詩又怎麼了，你看，我們連名字都非常般配。

　他打過很多遍腹稿，最后那些話都被吞咽下去，板著臉，只憋出一句干的：“商行舟。”

　也難怪溫盞一開始覺得他脾氣不好。

　他對，確實……

　算不上很溫。

　但明明，最應該被他溫對待的人，就是溫盞啊。

　“不知道。”商行舟領著陶也上了車，手指敲在方向盤，微默，搖頭，“就忽然覺得，我脾氣這麼壞，應該挨的。”

　“……？”

　“這樣吧陶也，我以后都對你溫點，要是我兇你了，你我。”

　“……”

　陶也一路上沒說話。

　他覺得商行舟瘋了。

　晚上，一起吃飯，挑了家本地有名的本幫菜。

　黃浦江水粼粼，有小型游艇在上面漂，波燈影，漂亮璀璨。

　陶也頭一回正經地在上海落腳，新鮮，吃到七分飽，想出去拍照。

　外灘似乎有活，江邊看起來好熱鬧，他離席后，桌上就只剩石一茗和商行舟兩個人。

　商行舟沒喝酒，擱那兒發呆，石一茗看著，嘆氣：“行了，陶也出去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

　商行舟不語，石一茗朝他手：“來，告訴我，這次又要我幫你轉什麼。”

　明亮燈下，商行舟面龐清俊，聞言似笑非笑扯了下角，手掌落進口袋，還真給他掏出個東西。

　小小一支，管狀的，沒名字。

　他撂下倆字：“防曬。”

　石一茗接過來看看，嫌棄：“三無產品啊。”

　“嗯。”

　“這就你之前說的那個，很出名的醫生做的，不外售的？”石一茗放在燈底下看，看不出名堂，“但我話可說在前頭，這玩意兒到溫盞手上，也不一定用的。”

　商行舟抵了下腮，悶笑：“你給吧，給就行。”

　石一茗不再勸，揣兜里，想了想不保險，又起去拎公文包：“算了，跟我的文件放一起。”

　商行舟一言不發，看著他收起來，又坐回桌前了，才問：“溫盞最近好嗎？”

　“應該還行吧，沒聽說生病。”停了下，石一茗忽然道，“但我聽初初說，最近在辦離職，估計馬上要回北京去了。”

　“嗯？”

　“說是媽媽生了場病，想回去陪媽媽。”

　“陪媽媽？”商行舟微微皺眉，“和媽媽的關系不是……”

　“哎哎哎，打住啊。”石一茗及時停，“你每次都這樣，我一開個頭，你就沒完沒了往下問。我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我都是道聽途說，你要想知道更詳細的，去問本人。”

　商行舟沉默會兒，移開視線。

　半晌，低低問：“今年，有嗎？”

　“沒有。”石一茗沒好氣，“但我跟你說，溫盞肯定不是事事跟涂初初講的，就算事事跟講，初初也不可能事事告訴我。萬一溫盞著談，這幾年換過十幾任男朋友了，只要和初初都不往外說，那我們就都不知道。”

　“另外，要是回北京，肯定會被家里人催婚。”石一茗早年勸得多了，無果，現在也懶得講太多，“說不定你下次再見到，就是跟某位青年才俊的婚禮，你說你這樣……”

　商行舟半晌沒等到他后半句話，漫不經心抬眼看過來，輕笑：“哪樣？”

　“隨口在朋友圈說一句防曬不好用，你就能折騰這麼久，這兩年為了給送東西，邊所有人的名義都借了個遍，為什麼不直接去找？”

　商行舟朝后靠：“我沒想好。”

　“你還要想什麼？”

　“想如果復合，怎麼才能跟在一起久一點。或者，等我先調回北京。”

　“……”

　石一茗天嘆氣。

　這幾年，溫盞和商行舟不聯系了，但還一直跟涂初初保持著聯絡。

　所以那些以裴墨、涂初初、石一茗，乃至紀司宴的名義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懷疑過。

　因為出去玩，也經常會帶很多禮，通過涂初初，分回來給大家。

　商行舟送的零零碎碎大大小小，什麼都有，大到稀奇古怪的擺件藥材，小到一箱北疆的巧克力——大夏天還忘了加冰袋，送到石一茗手里，已經全都化了。

　最后也沒給溫盞。

　他后來想，其實這些東西，在哪買不到？不過是最想見的人，始終不能回到邊。

　石一茗沒辦法：“那你現在這樣，你自己舒服嗎？”

　商行舟笑笑：“怎麼不舒服。”

　他早就習慣了。

　從他十幾歲，喜歡上溫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