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門梭的作用非常肋——估計原本歸塵子進的那個府主人就是想用這玩意兒考驗一下探險者——但對殷渺渺來說，完全是解了燃眉之急。

不用等那虛無縹緲的界門出現,只要積攢夠力量后就能使用門梭,離開這裏。

（話說回來,要不是因為還能夠使用法力，這個凡人界也沒別的修士，真的會懷疑自己是被丟進來試煉的。）

對卓煜估計的時間是經過自己嚴計算的，門梭部有一枚核,儲存滿靈氣后才能使用，按照每天修鍊的速度，半年之後積蓄滿是比較合理的推測。

只是沒有想到，凡人界會發生那麼一件事。

那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作為鬼節,宮裏其實是有點忌諱七月半的,但忌諱不等於不過,中元節要祭祀亡人——祭祀先祖的傳統，可比佛道儒都要歷史悠久。

所以，宮裏的安排是白天祭祀太廟，燒紙錢不吉利,晚上就放河燈^_^

殷渺渺覺得這波作很迷,遂問：「宮裏的東西就這樣流出去不要嗎？」

「下游都有侍衛守著。」卓煜淡淡道，「你要放燈的話我帶你去宮外。」

殷渺渺牽牽他的袖子：「你要去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去。」卓煜低頭翻閱著奏摺,「哪有皇帝一天到晚往宮外跑的。」

殷渺渺啞然失笑。

自從知曉了離開的決定以後,卓煜既沒有質問「我給了你那麼多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也不曾苦苦哀求「希你留下來」，他一如既往地，間或鬧點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彆扭。

日子過一天一天，順著他的意：「陛下說的是，那我們就在宮裏放河燈，好不好？」

「隨你。」

等到了夜裏，唯一流經宮裏的河邊麻麻圍滿了人，宮妃們坐在水閣亭間，一邊吃茶說話，一邊等待著放燈，而下游那些偏僻的水邊也滿了小宮，們彩燈雖然簡陋，但寄託著宮人們對於天邊親人的無限思念。

殷渺渺倚在水閣欄桿旁看了會兒，問卓煜：「你選好了沒有？」

卓煜面前擺了滿滿當當的河燈，寶船、宮殿、花卉、走……沒有見過的人難以想像河燈那麼簡單的東西居然能做這般緻的模樣，那寶船上柱子上盤繞的金龍都栩栩如生呢。

「你要哪個？」他斟酌不定。

殷渺渺支著頭，語笑盈盈：「陛下選哪個我都喜歡。」

德貴妃＆純淑妃＆其他一干嬪妃：「……」

大庭廣眾之下，卓煜麵皮繃，隨意一指：「就那個吧。」他捨棄了壯麗雄偉的寶船，捨棄了雕欄畫棟的宮殿，捨棄了龍呈祥的吉兆，獨獨選了一朵並蓮。

若得一個並頭蓮，勝過極樂與登仙。

殷渺渺不微笑起來：「好看，那我來替陛下放吧。」出手腕，紅線嗖一下竄出袖間，纏繞到了卓煜的手指上，乍看上去，就好像是月老牽的紅線。

卓煜微微垂下眼，輕輕撥開了它。

紅線在半空中旋了個圈，然後捲住那一朵蓮花，小心翼翼地飛到了水邊，慢慢地將它放了下去。

蓮花落進水裏，順著河流飄遠。

妃嬪們彼此換著驚異的眼神，們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神奇的法，好奇之餘，又添了幾分敬畏。

還是德貴妃沉得住氣：「淑妃妹妹，我們一塊兒放燈吧。」

純淑妃也反應過來了：「姐姐先請。」

由們帶頭，其餘妃嬪都在河裏放了燈，一朵連一朵，燭火瑩瑩，遠遠看去，好像是倒映在凡間的璀璨星河。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訝然道：「那是什麼？月亮嗎？」

殷渺渺「咦」了一聲，探頭往外一看，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什麼？月落下來了嗎？

十五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天際，形如白玉盤，而此時此刻，以它為中心垂下了萬道金，似無形的暈，又似有形的帶。

有一滴金不斷往落到了水閣旁的樹梢上，然後，這個樹彷彿飲下了甘霖，蒼翠滴，煥然一新。

「帝流漿……」殷渺渺心跳如雷，「這居然是帝流漿。」

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其氣，即能妖。

對於修士來說，這也是大補之，一滴勝得上多年修為。但修士逆天而行，天道吝嗇，從不在修真界降下帝流漿的，它只會出現在凡間，是獨獨給予人間的恩賜。

殷渺渺不及細想，縱往天空一躍，第一步只是凌空，第二步已然踏在亭頂，第三步，已經超過了樹尖，渾沐浴在了月華之下。

一滴，又一滴，運轉風月心法，竭盡全力將拋下的帝流漿吸納。它們變一顆顆的金果實，不斷掉丹田的池塘里，跟隨赤的靈力往全而去。

草木帝流漿即可妖，並不僅僅是因為帝流漿中飽含靈氣，最重要的是，帝流漿能夠開啟萬的靈智，修士即便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做不到這一點。

唯有帝流漿，或言之，唯有天道才可以做到。

殷渺渺一遍又一遍運轉著心法，從前沉痛的大腦前所未有的輕盈，損的神識得到了最好的修復。

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不知道卓煜在看著，亦不知道宮人們驚慌跪拜，貪婪地捕捉著每一滴流下來的帝流漿，恨不得天道能對多一些恩寵。

但沒有。很快，就察覺到自己對帝流漿的吸收到了極限，再也吃不下了。

在腳邊，草木走憑藉著本能爭奪著網之魚。躲藏在角落裏的飛鳥蟲魚不顧安危，違背常態四流竄，草木展枝丫與系，拚命掠奪。它們不懂什麼修道，只知道要吃了它，吃了它，命運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是一場人間難得一見的盛宴。

殷渺渺思忖片刻，將門梭喚出握在手中，帝流漿經由傳遞到了門梭的核，澎湃的靈氣很快注滿了核。

但帝流漿還在繼續。

殷渺渺憾地看著紛紛揚揚流灑的帝流漿，作為天道的饋贈，它十分公平，無法被收集，無法被儲藏，落地即散，得之有幸，不得算命，強求不來。

憑藉著人，已經得到了天道最多的饋贈，是該到此為止了。

只是……向不遠池中跳躍的金鯉魚，心中一，用靈氣裹住一團帝流漿拋了過去。

鯉魚彷彿察覺到了，猛地躍出水面，鱗片閃閃，一口吞掉了帝流漿。

殷渺渺又拋了幾回，確定此法有用，便仰頭含住了一滴帝流漿，以靈氣包裹，隨即飛快落回地面，奔到卓煜面前——

吻住了他的。

卓煜就覺到有什麼東西順著嚨落下去，不到胃裏就消弭無蹤，他顧不得自己：「你沒事吧？怎麼了？」

「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氣，忽而一笑，「卓煜，你是被天道眷顧的帝王，你是名副其實的天子。」

卓煜似有所：「我吃了什麼？」

「是靈丹妙藥，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從今往後，你會無病無痛，安然壽終。」擁抱住他，幾近哽咽，「我真是太高興了。」

凡人不比草木走，出世后的第一聲啼哭就散去了先天靈氣，沒有靈氣，就無法服用帝流漿。但卓煜不同，或許是與雙修之故，他含有微薄的靈氣，帝流漿，居然沒有消散。

凡胎，一滴飽含靈力的帝流漿就夠了。

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再病痛困擾，他會長命百歲，直到壽終正寢。

真的是……真的是太高興了！

***

這一夜，凡人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有多懵懂的生靈開了靈智。

從今後，夜住古剎興許會遇見艷麗的鬼，路過深山會看見妖的狐，救過的白蛇會來世報恩，院中的花妖生出了凡心。

只可惜，殷渺渺現在只是一個初初門的築基修士，不過剛剛踏上尋求天道的路途，要很久很久以後，回過頭來想起這次的機緣，才會懂得自己到底窺見了什麼。

此刻滿心記掛的，是已然到來的別離。

記起當初在白宮裏栽種木樨，他說要看花好月圓，便道：「等過完中秋吧。」

可卓煜不客氣地斥責：「怎麼，怕我一個人孤零零過中秋？那你有的等了，過完中秋就是重，重之後還有冬至，冬至過完，不如留下過個年？」

殷渺渺道：「我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你不會回來了。」卓煜冷冷道，「不必騙我，亦不該騙你自己。」

殷渺渺嘆了口氣，背對過他，沒有否認。

卓煜自言自語似的：「我的壽命至多不過百年，可一百年對你來說算什麼，不過彈指一揮間，等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就算還沒有死，也垂垂老矣。」

殷渺渺驀地鼻酸，開始懂得為什麼仙凡之總是悲劇結尾，不是份懸殊，不是力量之別，而是生和死之間的時，漫長又短暫。

「渺渺，我不會等你的。」卓煜平靜道，「我的時間太，要做的事太多，不會等你的。你要走就走吧，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殷渺渺熱淚盈睫，眉眼卻彎起：「要不要這樣無啊，我人還沒走呢。」

「本來就是這樣，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等你想回來了，我還在等你。」卓煜的角掛著一似冷嘲似嚴肅的笑，「等你走了，我就讓人籌備選秀，選個十七八個充盈後宮，等過個三五年，就該為太子的事心了。」

他沒有騙，未來的日子，他既要為治理江山殫竭慮，又要為培養繼承人煞費苦心，哪裏會為了獨守空房，最多、最多只是不會再上別人了。

不過，這不能讓知道，有退路就會弱，有牽絆就難免踟躕，不能回頭的路才能走得遠。

所以，就讓他為做最後一件事吧。

替斷了塵緣，替絕了後路，從今往後，一心求道去吧，莫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