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臺順著馬文才指著的方向看去，角落影里的半夏滿是不安但依舊倔強跪在那裏的影頓時顯現了出來。

這間頗大，作為就寢的地方，除了幾個五斗櫃就只有一架素屏風，祝英臺也沒什麼心思佈置，燈照不見的地方黑的。

因為南方，間睡臥的地方是依著最里側的牆砌出的一方高出地面的地臺，這種臥臺比尋常人家的矮小狹窄的臥榻更寬敞，甚至還能放置小幾在上面讀書抄寫。

所以這裏的館主才能說出讓「兩人一舍」這樣的話，原因是這放置臥的地臺已經比很多寒門學子家的主房還大了，哪怕睡三個年男人也是綽綽有餘。

這種房間的格局純粹為讀書而設，雖然都住了兩天了，可祝英臺還是習慣不了這種空，於是一到天黑就著自己睡覺，也不敢四，生怕自己腦補出哪個黑暗角落裏冒出個妖魔鬼怪來。

「半夏，你這是……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搞半天之前睡不著，是因為自己看不見角落裏跪著一個人嗎？

一想到那副真正「背後靈」一般的場景，祝英臺就打了個寒。

「主人，小的得在屋子裏伺候啊，萬一主人半夜起夜找不到小的怎麼辦？」

「我一般半夜不起夜，何況屏風後面還有恭桶。」

又不尿頻！

「那小的也得值夜啊，主人還從未跟其他人同居一室過呢，萬一……」

半夏雙手攥的死，在馬文才冷厲的眼神下哆哆嗦嗦言又止。

「萬一如何？我還能把英臺兄怎麼了不？」

馬文才對祝英臺客氣，那是因為兩人門地相當，又是同窗同舍，對著這僕役之流，世家子弟的傲氣立刻顯無疑。

「你家主人還沒下令，你便貿然擅闖主室，這便是祝家的規矩？若是在我家，沒下令便有人擅闖主人的屋子，早已經被拖下去了！」

半夏被訓斥得啞口無言，眼淚都要下來了，可還是抿著死都不。

祝英臺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怕兩人同住又沒第三人在，以後毀了的清譽。

可也不想想，自己混在這麼多男人之中讀書，又是自己的僕從，哪裏算得了作證的什麼證人，這麼做，只會讓所有人以為是「做賊心虛」罷了。

從扮男裝來這裏讀書的那一刻起，已經註定只要消息走，「祝英臺」就沒有聲譽可言。

即便如此，但還是覺得對馬文才突如其來的冷厲有些不安，手拽了拽他的袖角，搖頭道：

「也是初次跟我離家，關心則罷了，我讓在外面守著便是。」

「可是主人……」

半夏還再言。

「如果按你的說法，那我應該讓風雨雷電都進來值夜才是。」

馬文才輕飄飄一句話，頓時驚得半夏再不敢多言了。

一個是和一個男人同屋，一個是和五個男人同屋！

沒辦法，這形略顯壯的小丫頭只能選擇離開。

一步三回頭，滿臉擔心的離開了間，但那表明顯是準備一夜不睡，一有不對的聲音就衝進來「護主」的樣子。

經歷了這好幾番波折，室總算是安寧了下來，馬文才放下手中的燈盞，還未鑽地上已經鋪好的床榻，又是一怔。

祝英臺也怔住了。

就在那睡臥的地臺上，兩人鋪好的寢之間，被人放上了一碗水。

大概是出去找馬文才的時候，腦子不太靈的半夏想不出什麼好避嫌的辦法，竟出了這麼讓人哭笑不得的昏招。

就連祝英臺看著那碗水，都單手掩目不忍直視。

這麼古怪的行為放在一般人眼裏跟得了癔癥也差不多了，可的丫鬟不但做了，而且做的連這個慣於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糊弄過去才好。

『簡直是荒謬！』

馬文才心中譏笑著，眼神一片騭。

君子不欺暗室，那小侍把他馬文才當了什麼人？

霎時間，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過去曾到的那些辱。

「馬文才尋花問柳，欺男霸，見起意……」

回憶里，那向著眾人描述之人說的繪聲繪，似乎親眼所見。

「他啊，卑、鄙、齷、齪！」

到從馬文才上散發出來的無形力，祝英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做這種事來「限制」兩位為上位者的士族，已經是僭越。

自己帶比較沒心眼的半夏出來，是出於好掩飾自己的考慮，但相對的，在人際往中的風險也定然存在。

如果是過去，大概會哈哈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計較」，但在這時代，人們對於禮法和「上下尊卑」的維護幾乎已經刻到骨子裏，馬文才出在這樣的環境裏，會有這樣的憤怒合合理。

可還沒有適應這種尊卑的，夾在中間就很尷尬了。

但很快的，這位新任室友就表現出了「」的一面。

馬文才沒有再多提這件事讓為難，只是抖抖手褪下了上披著的葛袍，將其搭在臺沿，竟好似對這荒誕的一幕視若無睹，甚至都沒把那碗水拿開，就這麼徑直鑽進了自己的被之中。

他的緒大概很是不好，既沒有和祝英臺搭話，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子一落被中便閉上了雙眼。

祝英臺的心中卻十分疚不安，雖然知道這個是未來可能會將害的很慘，甚至有可能「棒打鴛鴦」的主兒，但現在的他畢竟什麼也沒有做，從他表現出來的來看，甚至還是個心細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來嘛，最早的梁祝故事裏也沒這馬文才什麼事，你看越劇里只有十八相送，也沒蹦出個馬文才不是？

現在他只是單純來讀書的上進年而已，屋子裏被分配的「舍友」是個人不是他的錯。

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便要承擔路上有可能發生的所有危險，哪怕有可能遇見夜襲。

現在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對毫無所覺的人產生了困擾，即便這困擾是的侍造的，也不能當做和毫不相干。

也鑽被褥之中的祝英臺微微側過子，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對側的馬文才道了聲：

「對不起」。

對不起，還沒學會該怎麼做好一個這裏的「上等」人。

這不是半夏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驀地，祝英臺覺到一臂之外的側微微一震。

「睡吧。」

馬文才有些發悶的聲音從被之中傳來，低低地在這幽暗空曠的寢間之中迴響，竟有些讓人覺得脆弱。

祝英臺咬了咬下。

他是個有禮有度之人，甚至沒問，自己那書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文才緩緩翻了個，讓自己背對著隔壁的祝英臺，幽幽嘆著。

「我睡相很好，翻不潑那碗水。」

***

一句「對不起」，讓馬文才的思緒又飄到了過去。

他會對屋子裏有半夏守著那麼生氣，並非只因為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還是他從小就從不讓下人值夜的緣故。

不是有什麼怪癖，而是不願意讓外人看到他的脆弱。

無數次泣著從噩夢中驚醒，直到眼淚流干，也搐到酸痛，那樣的自己，實在是當不得「人中之才」的評價。

甚至會讓家族蒙。

父母並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讓人在晚上伺候，小孩子做噩夢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起初，他的母親擔心他，甚至在晚上親力親為的照顧，但男畢竟有別，七歲之後，馬文才已經開始學會自己獨自面對漫漫的長夜。

他本來就是個善於忍耐的人，無數次從過去的夢魘中驚醒后，便再也不會發生半夜驚著弄醒了所有人的事。

但夢魘和痛苦依舊還存在，他註定要獨自承這些痛苦。

來會稽學館前，他也想過如果祝英臺發現他會半夜驚醒或流淚該如何是好，不過既然他決定要讓祝英臺為自己死心塌地，這樣事遲早是要知道的，也就無所謂什麼丟臉不丟臉。

妻子，本來就是和夫君福禍與共的存在。

白天時，他曾想過，當夜晚來臨，代替梁山伯躺在側的他，是會得意於自己的謀劃，會憤怒祝英臺的不知廉恥，還是會期待這「勝利」來臨前的妙……

只是想像，都能讓那時的他開始覺得暢快起來。

可當祝英臺一句「對不起」輕輕傳來時，馬文才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是會說「對不起」的人嗎？

也會有後悔和愧疚之心？

「如果有的話，又為何在答應了婚事之後做出那樣的事？」黑暗像是有種邪惡的力量，讓馬文才在被子中暗地想著。

「既然可以誓死反抗，為何不在納彩問名之前就以死明志？」

還是那「以死明志」的舉，只是在見到梁山伯墳塋后剎那間怨恨發后的產？

無論如何，斯人已逝，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睡吧。」

馬文才心一片麻木。

祝英臺是欠他一句「對不起」，但不是側的。

他緩緩翻了個。

「我睡相很好，翻不潑那碗水。」

覆水難收。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讓那水再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