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革見到馬文才和梁山伯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異，未免梁山伯尷尬，所以便尋了個由頭將他先行帶離了。

賀革的父親賀瑒曾經是梁帝蕭衍的老師，自然明白皇帝建立五館是為了什麼。只要士族把控取仕之路一日，天下的英才便不可能盡歸天子所有，甚至還會因為各種原因，而使得這些寒門才俊永遠無法出頭。

但在等級森嚴的門閥制度下，高門華閥依舊壟斷選舉，仕也更注重家世，國子學一出，五館曾有的好設想更是猶如鏡花水月一般漸漸被打破。

他的父親曾經一心一意要為皇帝擢選寒門人才，可隨著第一批五館生走向仕途的學生被士族打抑制，本無法穎而出，至今還在低級吏之中沉浮，五館生徒大減、走向衰微，已經是大勢所趨。

即便皇帝再想用什麼法子鼓勵寒門學子積極走向仕途，可也只能是一時利，不能本解決「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局面，僅僅靠寒門子弟自己的努力，是無法讓天下人都認同的。

但這終究是父親和陛下的理想，所以賀革願意接下會稽學館的爛攤子，也願意收下父親最後託付的事業。

梁山伯其實出並不算卑賤，他的父親曾是山縣令，也曾因聰穎而被賀革的父親賀瑒收門下，只是他時運不濟卒於任上，留下了孤兒寡母。

梁山伯從小跟隨父親讀書學習，天資聰穎，卻因為需要照顧家中田地和贍養弱的母親，一直得不到很好的學習條件。

直到皇帝開設五館，賀瑒掛念弟子的子，也修書讓他去會稽學館，梁山伯才在母親的鼓勵下讀五館。

五館生本來就有地方上供給學生食宿和一應費用，梁山伯再將家中田地租給同族耕種得租再留給母親，得以兩全其。

梁山伯心無旁騖之下，才學也突飛猛進，因為梁父的關係，尚且年的時候就也被賀瑒收了門下。

但賀瑒收他室時已經大不如前，加上還要為其他生徒授課，大多數時候倒是只有個師徒的名分。

等賀瑒去世將梁山伯託付給賀革時，賀革也只來得及打好他的基礎，都還沒有好好教導梁山伯，梁山伯的母親就病重了，他只能休學回鄉侍疾，之後又是守孝數年。

說起來，他和這孩子，也算不上有多了解。

賀革是個真正的君子，對於父親臨終前的託付，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完的。父親臨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沒得過他多照顧的弟子。

所以賀革想要幫他，因為這是父親的命，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幫他。

他可以讓梁山伯擁有最好的學習條件，也可以不拘門第的傾其所學的教導他，但他只是個博士，解決不了九品中正之下的選規則，也沒有辦法讓他從吏門一躍為高門。

士族二十就可出仕，寒門三十方可為。

梁山伯的父親半生為吏，在縣丞上熬了近十年，到了三十歲方才為縣令，梁山伯現在十九歲，就算學冠甲科可以得到那「天子門生」的名額，可他的年紀如今已經為了最大的阻礙。

國子學「十五而，二十則出」，因為士族二十便可出仕。可梁山伯已經等不到國子學了，等到天子考核之日，他早已經年過二十。

梁山伯的運氣實在是太差太差，雖有父蔭，卻剛剛拜師不久便遇見恩師仙逝，在五館最鼎盛的時候回鄉侍疾、守孝，又在陛下對寒門大開後門的時候，遭遇了上天對他的惡意。

十五歲到十九歲之間的四多年，他幾乎是自學才，被完全蹉跎掉的。

沒有了這次機會，賀革只能為他爭取「除吏」的名額，讓他和士族一般可以一出仕就為，而不是和無數寒門一樣從胥吏做起。

哪怕是個濁，也比當小吏強過許多。

可要當，是需要有「缺」的，「缺員」需要員向上「報缺」，而後有人舉薦，如果只是個寒門想要補缺，其中之複雜絕不亞於中正選。

僅僅有為的資格和為的才幹，並不足以就此仕。

賀革希他們同門之間好，但徐之敬門第見頗深，褚向自父母雙亡由叔伯養，在家中同輩子弟之中深排，空有門第而無實權。

唯有馬文才，有才華，有野心，有門第，家中在地方上又有實權，是真正能夠提攜梁山伯一把的好人選。

真正的簪纓世族，賀革反倒不敢生出讓他提攜梁山伯之心。

當時賀革收了馬文才為室弟子，也未必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可看起來，馬文才雖然品不錯，但心也還沒豁達到破除門第之見的地步。

「我原想著馬文才可以與你為友的，他初到學館，又不是會稽人，你則是會稽人士，又悉學館事務，你二人互為友朋，都能有所裨益……」

賀革嘆著氣，看向梁山伯。

「不過你也不用沮喪，需要相而來，時日久了，你總會遇到人生中真正的益友。」

「讓文明先生費心了，其實您不必為山伯考慮這麼多……」

梁山伯自然聽得懂賀革在說什麼，聞言眼眶有些熱。

「富貴本是天定，在下能夠和這麼多優秀的同輩一起讀書，便已經是山伯的幸運了。」

他師承賀瑒，但卻和賀革有師徒之實，兩方都不知道該如何稱謂，梁山伯也不敢認為自己是賀革的師弟，便一直喚他的字「文明先生」。

老館主賀瑒和新館主賀革都是君子，也是良師，這是他的萬幸。

至於其他，不敢肖想。

「其實除了你，我也不放心褚向。為需要『量』，他子有些懦弱，偏偏又長那樣的相貌，我總擔心他因此心損。如果只是在我門下讀書還好，現在他為了取得功名，也準備學館搏一搏那天子門生的名份……」

賀革一口氣嘆的老長。

「我只希你們都能看在師門的分上，在日後互相扶助，勿要用世俗間的份地位蒙蔽了你們的心。」

「山伯明白，如果褚二郎有所需要，山伯一定義不容辭。」

梁山伯重重點頭。

「至於徐之敬，哎，罷了，他這樣的，我倒要擔心別人才是。」

賀革為難地捻了捻鬍鬚，沒有多提。

梁山伯微笑。

徐師弟的子，確實不用擔心他別人的欺辱。

「對了，我你來，倒不僅僅是為了馬文才拜師的事。」賀革安完了梁山伯，便提起正事。

「你三年前居住的學舍早就已經有人住了，如今學館里學舍張，就連丙舍里都住滿了人，我原想著讓你和徐之敬他們一樣在我的小院中客居，但今早傅歧和他新來的同舍都來尋我，說是不願住在一間，傅歧更是指定要你和他同住，我已經答應他了。」

梁山伯錯愕。

「文明先生不是說都已經拒絕了嗎？」

「其他人還好，但這傅歧……」賀革頭疼的要命，「我七天前安排和他新住的那個學子，早就已經被他揍到骨折抬下山去了。館中學子如今都談他變，即便是新來的門第相等的士族子弟，都無人願意和他同舍。」

「甲等學舍如今都被我安排兩人一間，如果獨他優待獨住，怕是有要有人尋滋鬧事，傅歧想要和你一間，我兩廂權衡之後，還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賀革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你和他既然偶然為友，算是人，我也不必憂慮你住宿的問題，你可願意和他同住？」

梁山伯苦笑。

甲等學舍均是士族子弟，但凡門第差點的都落在乙等，像他這樣的應該住丙等才是。

而能住在甲等之中的，無不是次等士族甚至是豪強子弟，他一個吏門寒生，即便是得了傅歧的照顧住了進去，出之間會到什麼樣的辱也可以得知。

賀革一直想要讓他結高門子弟，好為他日後出仕拓展人脈，所謂用心良苦，讓人無法不為之。

可士族和寒門之間的差距又豈是那麼容易填補的壑？

像傅歧這樣的「浪子」，一萬個仕宦子弟里也不見得出一個。

更何況傅歧要和他同住，倒不見得真是兩人深厚，畢竟他們之前雖然是同學，但畢竟也已經三年未見了。

恐怕他也是不願意讓賀館主日後麻煩，所以在所有討厭的人里選一個不那麼讓人討厭的罷了吧？

然而他也確實和傅歧一樣，不願賀革為難。

傅歧恐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提出讓他甲等學舍同住。

哎，他不找麻煩，麻煩卻老是找上他。

梁山伯心中一聲嘆息。

「山伯……願意和傅歧同住。」

***

話說那邊祝英臺用過了早膳，便隨意在學館里閑逛。

這已經了最近最大的好。

畢竟是個追求「天下大同」之人，而學館之中全是男子，閑暇時對他們的「郎妾意」，阿不，對他們「兄弟深」的舉在心中默默評頭論足，也不失一種樂趣。

會稽學館還沒到八月初一真正開課之時，但因為學館供給食宿和生活所需，許多寒門子弟即便暑熱休學之時也不回家，館中有不行匆匆的學子可供祝英臺腦補。

加上祝英臺有時候還會去山門前看看無數人求學的「盛況」，為自己提前「報考」的英明決定慶幸，這一晃二晃，一早上就這麼晃過去了。

等晃完了大半學館，準備回學舍用午膳時，在甲等學舍的門口恰巧看到「一對」學子勾肩搭背，眼睛頓時一亮。

這時候人們重視禮儀，哪怕是寒門學子也生怕別人說自己舉止鄙，人和人之間講究個「度」，像是這樣勾肩搭背互相跟摟抱著沒區別一般走路的人幾乎是沒有。

有！

大大的哇！

祝英臺猶如見了腥的貓，弓起子就了上去，站在牆角傻笑著窺。

只聽見個子高大的那個學子用臂肘攬著另一個學子的頸項，用清亮地聲音努力著勸服著他：

「和我睡一間不好嗎？許多人想跟本公子睡一間都不上前呢，今晚就跟我共眠吧？！」

聽聽，共眠！

自薦枕席呢這！

啊喲喲，霸道，太霸道了！

除了馬文才，這學館里還有走霸道風的高人啊！

祝英臺激的子一。

那被攬著的學子似是有些不自在，又掙不開他的胳膊，只能用雙手抓著高個子學子的手臂，語氣無奈地說：「我既然已經同意了館主的決定，這事就算是定下來了，你又何必現在就跑過來找我？晚上我自會回去的。」

此人剛一開口，祝英臺頓時覺得子一。

原本就是個聲控，此人雖背對著，但聲音渾厚磁，祝英臺腦子裡自然而然就升起了無數大叔的英俊臉龐。

啊啊啊啊，這學館里還有不是/齒的學子嗎？

聲音還自帶低音炮和混響啊啊啊啊！

祝英臺眼睛都激的紅了。

「廢話，我當然是擔心你想來想去又突然出爾反爾跑了！」

高個子學子見他實在不願意被他攬著，便鬆手改攬為拉，直接扯著他的手臂往裡面走。

「你若對之前的舍友和善一點，就不必擔心我們都跑了。」

聲音磁的帶著笑意回他。

「不是我不和善，你是不知道，前幾日館主分來的那人居然當著我的面塗脂抹，害我差點打了一天的噴嚏，他別塗了還說我魯，魯？我只能讓他看看什麼真的魯！一個大男人，塗什麼啊！」

聽到他的話，祝英臺默默點頭。

這幾日也見到了不臉上塗著脂像是帶著面一樣的「士族子弟」，雖然知道現在南方的審是喜歡弱不勝的男子，但是祝英臺每次見了也確實有辣眼睛的覺，只不過不會真揍罷了。

什麼？你問喜歡天下大同為什麼不塗脂抹的男人？

大同不代表娘娘腔好嘛！

「這……咳咳。」

「梁山伯，我在這館里呆了四年多了，目前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你知道我也不想仕，在這裡不過是躲個清凈，你在館里的時候就替我做個遮掩吧。」高個子學子的聲音裡帶著哀求之意。

「如果甲等學舍中有誰敢因此置喙，我便揍他，如何？」

這樣護短的絕世好攻，還不趕快從了！

祝英臺要給他點個贊。

等等，等等！

他剛剛喊那自帶低音炮的學子什麼？

祝英臺眼睛瞪得滴溜圓，脖子的老長。

梁梁梁山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