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謙這回折騰的時間格外長,沈妝兒汗涔涔的黏了一,骨頭有散架的趨勢。
朱謙作不停,卻居高臨下著眉眼,漉漉的眼如同蒙了一層水霧,憊懶中添了幾分任予任奪的模樣,眼神垂著或迷離著,就是不瞧他。
從來不這樣的。
“上回的事還在生氣?”
生什麼氣?現在犯得著與他生氣嗎?
沈妝兒茫然地搖搖頭,只想求他快些,安似的摟住了他脖頸,將臉埋在他肩下,惙惙道,“我沒有,我不會生您的氣您快些吧”于啟齒地催促著。
朱謙角微勾,倒是會錯了的意,力道加重了些,連著呼吸也如同汗珠似的,砸了下來。
不是行宮的事,那就是西苑那頭。
除了這兩樁事,他也沒旁的把柄能讓沈妝兒耿耿于懷。
說來說去,就是吃干醋。
原先的大度都是強裝出來的,不過,倒也不賴。
翌日午后,朱謙十王爺朱獻之邀,來到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四方館用膳。十王爺慣會飲酒,敬了朱謙好幾杯。
朱謙卻知這位十弟明面上瀟灑無羈,實則也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子,他慢慢扶著酒盞,眉目輕斂,“十弟驟然約我,怕不只飲酒這般簡單?”
朱獻朗朗一笑,子往圈椅一靠,搖著扇道,
“確實有事相求,父皇明日不是要召見咱們嗎,上回他老人家扔給我一本《鹽鐵論》,我讀得頭疼,七哥有才名,還七哥指教,明日讓我蒙混過關。”
朱謙聞言長眸微綻,垂目落在酒盞,思忖片刻道,“我的文風父皇心中有數,怕是替不得你,此書多議西漢鹽鐵專營,平準均輸之策,乃治國治經的大政,父皇曉得你不鉆研這些,倘若你順大流寫這些長篇大論,歌功頌德,品評得失,父皇便知你是府中良才代筆。”
朱謙說到此,緩緩擒起酒盞,淺酌一口,神平靜而漠然,“此書也有不為人世之道,其中有一句‘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不就是十弟事風格麼,十弟大可以此為論點,稍稍展開一二,引經據典,再延至治吏治,不失為一個突破口。”
朱獻神大亮,搖扇輕叩掌心,“好,還是七哥別出心裁,那我便小小論上幾句,也能差了。”
“來,敬七哥一杯!”朱獻親自又替他倒了一杯,不知怎麼聊起了上回沈妝兒在行宮被人陷害一事,
“七哥,愚弟雖與皇嫂只有數面之緣,但皇嫂對七哥可謂是一片癡心,諸位王妃中無人能比,上回的事,想必嫂子了不委屈吧?”
朱謙聞言也愧意橫生,將酒盞擱下,按著不,“是我錯怪了”
十王見狀,出一臉狡黠的笑,“愚弟旁的本事沒有,哄人開心那是信手拈來,七哥,依我之見,你平日得多關懷些七嫂,不要整日埋頭公務,閑暇得去后院多陪陪嫂嫂吶,今日我來尋七哥,也不是空手而來。”
朱獻神神從后出一個錦盒,旋即推至朱謙眼下,打開給他瞧,
“七哥曉得我在燈市經營些生意,那翡翠閣便是我麾下產業,這一串翡翠十八子,乃前不久剛得的珍品,我將此贈給七哥,七哥不如拿它哄嫂子開心”
朱謙淡淡掃了一眼,那串翡翠通翠綠,水盈盈一汪翠水,一看便知是上品。
他緩緩搖頭,“多謝十弟好意,無功不祿,不過你的話,我記在心里。”
朱獻送出去的禮豈有收回的道理,“七哥這般見外,是沒把我當兄弟,七哥是聰明人,父皇年壽已高,朝中局勢不明朗,三哥與五哥依附大哥,四哥九哥是六哥的左膀右臂,獨獨七哥與我無枝可依,七哥近些年雖名聲不響,可七哥是什麼人,愚弟心里有數,只希今后七哥多照料些愚弟。”
朱謙深深看他一眼,暗道十王朱獻果然不簡單,左右逢源,幾廂都不得罪,定是看出他這回提出軍事演練有所圖,故而特來示好,是個角。
“我替你嫂子謝你好意,東西我收下,不過銀子待會送去王府。”
朱謙說一不二,朱獻見他堅持,也無法,便滿飲一杯權當敬意。
朱謙這廂喝酒之際,沈妝兒在家中吩咐人拾掇東側的文若閣,不知不覺了夏,沈妝兒怯熱,文若閣毗鄰水泊,兩側又有茂的竹林森木掩映,夏日十分涼爽。
沈妝兒前世最喜此,怎奈朱謙嫌文若閣水腥味刺鼻,嫌棄得很,沈妝兒豈敢扔下丈夫不管,只能陪著他在凌松堂。
現如今,沈妝兒沒了這層忌諱,遂大大方方吩咐留荷收拾出來。
下午申時初刻,日頭沒那麼曬了,沈妝兒親自前往文若閣,瞧一瞧那些擺件該如何安置。
文若閣是仿古的設計,前廳后寢,中間有一道雕窗做障,寢房連著后方的水閣,寬敞明亮,沈妝兒堪堪往雕窗一站,便有涼爽的風夾雜著水草氣息撲面而來。
抬目去,前方波粼粼,水山一,對岸的假山怪石構妙景,遠遠似聽到泉水叮咚,順著假山水泊來,當真是心曠神怡。
眼掃視一周,見小丫頭婆子在清掃,便吩咐留荷道,
“將這里頭的多寶閣給挪開,架子床也不要了,將庫房那張黃花梨的羅漢床給抬來,再弄一張長幾來,圈椅都挪走,擺上幾面紅木帶托泥的五足圓凳便可。”
“哦,對了,再將我嫁妝里那張竹編的躺椅給搬來,如此便夠了。”
留荷將話吩咐下去,又攙著沈妝兒往后面水閣走,眉尖微蹙道,
“主子,王爺不喜這文若閣,您興師眾搬來,王爺怎麼辦?”
沈妝兒扶著繡帕輕輕咳了咳,遮掩道,“王爺夏日不是住書房麼?”
記得每到夏季,他在這完事后,再回去書房理公務,夜深便不回來了,十日有七八日都在書房安寢。
他不喜凌松堂的悶熱,尚且歇在書房,何苦獨自罪。
沈妝兒扔下這話,從水閣下來臺階,沿著湖邊的石徑往南面走,這里有一片竹林一直延至花廳,石徑旁堆著蔭蔭綠叢,更有繁花相間其中,東一片紅翠影,西一池粼粼水,沈妝兒穿著了一條十二幅湘,穿梭其間,反倒了點綴湖景的蹁躚蝴蝶。
朱謙剛從四方館回來,手里還著那串翡翠十八子,思緒間已到了垂花門,隨口問守門婆子王妃在何,婆子只道在文若閣。
朱謙微微詫異,信步往文若閣方向步去。
垂花門往西連接花廳,花廳與湖泊間栽著一片翠竹,翠竹下掩映一木亭,約瞧見悉的人影往這邊來,朱謙駐足候著。
這邊留荷追上了沈妝兒,見四下無人,終于將在心底許久的疑道了出來,
“主子,奴婢總覺得自行宮回來,您像變了個人。”
沈妝兒采了一朵野花,擒在手里,一面笑一面問,“怎麼這麼說?”
留荷遲疑著道,“換做之前,您絕不會獨自搬來文若閣,撂下王爺不管的。”
沈妝兒聞言神微頓,指腹輕輕一松,那多霽的小花被風起,帶細竹里。
留荷憂心忡忡,“王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子嗣著想呀。”
木亭的朱謙一雙黑眸如浸在冰鑒里,涼意滲人,手中的錦盒微的一,險些握不住。
烈日被云團遮去,出一圈暈,空氣里生出一悶熱。
沈妝兒烏般的眼干凈清,稍稍移目看向留荷,“你多慮了,我怎會不想要孩子,只是孩子也是要緣分的”
的孩子還沒到來的時候,若可以,希還能遇見那個孩子,這一回,一定好好保住他。
窒息的痛涌眼周,眸底漫過一片水霧。
留荷急得落下了淚,輕輕拽住沈妝兒的袖口,懇求道,“姑娘,您好像不在意王爺了,還在因行宮的事生氣嗎?還是西苑那頭的氣沒消?您這樣,奴婢很擔心”
留荷這段時日冷眼觀察,沈妝兒變極大,有些樂見其,譬如大大方方回娘家,譬如吃穿打扮皆隨心所,可獨獨忽視王爺這件事,留荷不能忍,這是夫妻的大忌。
沈妝兒下心頭翻滾的緒,深深吸著氣,咬牙道,“留荷,我確實不想再追著他了”
留荷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失聲問,“為何?”
沈妝兒眼神淡的如天邊的云,“不知道,些許累了吧”
朱謙的雙手緩緩垂下,眼底的緒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瞳仁如深不見底的淵,四面鑿著堅的壁,不風。
留荷所疑,正是他心中之,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冷淡?就是行宮那日,自他說出將遣回京城之后,傷了心,他承認他錯怪了,可這段時日,他替撐腰,閑來陪,為了不累著,枉顧宮中規矩抱了一路,以此種種,他以為,也該夠彌補了,不想,慣的無法無天。
任回娘家著他去接也就罷了,如今枉顧他的意愿,獨自搬去文若閣居住。
是當真不把他這個丈夫放在眼里。
垂眸,看著手中致的錦盒,朱謙從未覺得這般諷刺。
轉,將錦盒往隨侍手中一擲,
“將這盒子送給王妃。”
旋即大步離開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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