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滿的悲與恨，在撕裂般的控訴下為這山間冬夜更添了幾分寒凄冷，屋中眾人似是到了氣氛染而陷短暫沉默，喬知府心道大家還都善，就拿眼掃了一下眾人。

然後看到燕七打了個呵欠。這孩子怎麼還留在這兒啊？

燕九爺一手托著腮另一手拿了筆還在記筆錄，態度十分不端正。

狼君閉著眼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悄悄地死了。

——喂，你們這些人，怎麼一個比一個不正常啊？！這閨可憐的啊，幹嘛一個個都無聊到死的樣子啊？！

喬知府只得揮手令衙差押了李桃滿迴轉京中府衙，順便通知梁家人過來收。

見此間事了，喬知府了空空的肚皮，打算留下來混蓮華寺一頓齋飯吃，因而抱了拳笑向狼君道：「不知大人可願賞臉與下一用些齋飯？」

大人？負責將燕九爺所記筆錄收起的、才行不久的小衙差聞言不由訝異。

自家大人就已經是從四品的兒了，眼麼前兒這個看上去比自家大人還年輕的男人，居然比自家大人的兒還大？

他究竟是誰呀？又英俊又年輕，兒還大，真讓人羨慕得不要不要的！

「去我下榻的客舍罷，」狼君應了，起撣撣擺，而後沖著燕七一勾手，「過來。」

接著喬知府就非常臥槽地看著怪蜀黍牽住了小蘿莉的小胖手往門外邁去，燕家小九爺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這踏馬的怎麼回事啊？！這詭異的自來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啊？！哥們兒你不是應該牽著燕小九爺的手走才對嗎？！那丫頭到底誰啊？口供都沒來及錄的本不知道啥名字呢還啊！

喬知府暗挫挫地跟在三人後面，聽狼君問那丫頭：「小七覺得李桃滿可憐麼？」

小七？燕小九爺？哎呦！難道這丫頭是……

「就那樣兒吧。」——這算什麼回答！

「小九以為呢？」又問燕九爺。

「不可憐。」燕九爺淡淡道。

「哦，為何呢？」

「怪自己才名被人搶走，說明自己還是藝不如人，不論梁仙蕙竊的誰的才、誰的技，總歸是有人比李桃滿強，不自己想法子進，反怪別人搶才名，這邏輯也是相當人了。」燕九爺慢吞吞的答話里著一詭異的現代風。

「自己好友被梁仙蕙抓住把柄要脅，不去想法子幫朋友，又有什麼資格埋怨？

「那林公子與投意合，卻因梁仙蕙一家之言誤會於，可見是個偏聽偏信之人，如此輕易便移於梁仙蕙，又可見並非重之人，這樣的人品，便是失去也不足惜。

「李桃滿識人不清，怨梁仙蕙以搶人，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無能？難道不是因為對梁仙蕙亦是嫉妒有之？以之名行殺人之實，這也不過是一廂願，說梁仙蕙見不得別人好，豈不也一樣？

「自己不去想法子搶回曾失去的一切，只將一腔私憤化為兇意，我不知究竟哪裡可憐了。」

喬知府在後頭聽著，也不點點頭，這小子年紀不大，考慮事倒是徹，到底是燕老太爺帶出來的，果然人中龍，可惜自己沒有兒，否則說與這小子為配，也是一樁事。

——你特麼的連老婆還沒有呢不要想太多啊！喬知府心深的小人兒喝罵道。

走至燕家人下榻的客舍外，見門口站著一伙人，面焦急地向著這廂張。

為首的那一個喬知府認識，是燕家長房的掌上明珠燕五小姐，一眼瞅見這幾人，歡一聲向著這廂飛奔過來。

到底也是禮儀之家，至近前先向著喬知府行了禮，而後才幾步上前，一把拉開被狼君牽著的燕七的手，仰起頭來沖著狼君甜笑：「爹，您怎這麼晚才回來，兒都擔心死您了！」

跟在喬知府後的小衙差恍然明了：原來這位是燕家長房大老爺、時任正三品刑部侍郎的燕子恪燕大人啊！

怪不得自家大人見了他也得自稱「下」。

只是他咋這麼年輕啊？

因為保養得好啊，喬知府略嫉妒地看著燕子恪和他兒站在一起，分明像是年齡差稍大些的兄妹的樣子，怨不得孩子都生了一窩了，還有人一門心思地想嫁進他家門，麻痹能不能給單狗一條活路了！

……

「你回去后且細審李桃滿，」湯足飯飽之後，燕子恪這麼對喬知府道，「我要知道那殺人手法是誰教給的。」

喬知府一愣：「那手法並不複雜，縱是這個年紀應該也是可以想到的，大人因何認為是有人所教？」

「你可曾在京中見過制出來便是方形的紙？」燕子恪從袖裡拈出一張李桃滿帶來的雪金蠟箋來，也不知他是幾時藏了這麼一張。

「籤的把戲雖然簡單，然前提必須是這張紙的四邊是造出來時的原始模樣，且這紙不過掌大小，造這麼小的方形紙能用來做什麼？

「全京都也沒有這樣的紙模，雪金蠟箋向來造價高不說，製作工序還複雜，用途若不能廣泛，造出來便是賠本生意。

「李桃滿這紙，絕非京中所買，便是在外省，也幾乎很有這樣的紙，一介深閨小姐，從哪裡知道有賣這樣大小的方形紙的？

「便是使了心腹家下去買，也只得去外省，去外省就得辦路引，若果真如此，你衙門裡必有記錄，而若不是使人買來的，那這紙又是從何而來？

「我並不認為是李桃滿自己想出了這麼一個殺人手法之後，就非得不惜人力財力地現造出這樣的紙，靜大了不怕讓人知道？

「我更傾向於先有了這樣的紙，才有了這樣的把戲，且這紙，極有可能就是為了實現這把戲才造出來的，因而，造這紙並送紙給李桃滿的人，說不定……也是教給這把戲的人。」

喬知府心道就算這手法是別人教李桃滿的，那人家也沒殺人啊，殺人的是李桃滿，往輕里說那人只是教給了李桃滿一個運用常識搗鬼的把戲，往重里說也頂多算是教唆犯罪……

好吧，教唆犯罪也是犯罪，你讓查就查吧，你高興就好。

……

因著突然發生了命案，眾香客們不願再在寺中多待，次日一早便紛紛收拾妥當登車回城，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子涌下山去，一時間人仰馬翻七八糟。

燕七被胡塞進車裡，同長房的燕五、燕六、三房的燕八三個姑娘在一，四個人分兩邊坐，一人手裡捧著個手爐，誰也不說話，氣氛莊嚴肅穆，像是在舉行詭異的異教儀式。

姐兒四個不說話，並非都因向悶在腦子裡刷屏吐槽。

燕五姑娘是長房最小的嫡出兒，上頭兩位嫡兄一位嫡姐，萬千寵在一，養得像個小公主。

待遇像，格更像，要星星不能給月亮，傲得blingbling的，此刻不說話，一是為了保持公主般的高貴矜持，二是本看不上自家這幾個姐妹。

燕六姑娘是長房的庶出兒，沒有正室兒會喜歡自己爹的小老婆生的孩子，燕五姑娘自然更不會喜歡。

加上燕六姑娘又是個三子打不出個屁的主兒，驕傲如燕五姑娘者就更看不上這個庶妹了，主同說話？嘁，那豈不是自降份。

而燕八姑娘則是三房的庶，中間隔著兩層呢，燕五姑娘就更沒將之放在眼裡了。

至於燕七，雖是二房嫡出，可燕五姑娘覺得最討厭。

明明一臉呆相毫無存在，從頭到腳全嬰兒，自小沒娘管沒爹教，沒氣質沒品味，可就這麼一舅舅不疼姥姥不的貨，對待燕五這全府最得寵的千金寶貝，既不似燕六般敬畏也不似燕八般諂，究竟是誰曾帶裝B帶飛過，令產生這樣的自信敢於在燕五小公舉面前著腰板兒說話行事的啊？！

自小沒人管的野孩子拉出去會給我們燕府丟人的知不知道啊？！

一張臉跟得了面癱似的笑一笑會啊？

瞅那副遲鈍木訥的樣子，姐都沒臉跟人說是我爹同胞親弟弟家生出來的孩子！

反正這人就是討厭，最好給姐乖乖坐在那兒別說話，敢跟姐搭腔姐分分鐘讓你滾劇本。

燕七也沒打算跟這小幾位搭腔，偏著頭過車窗玻璃向外看。

時下世風開放得很，人拋頭面本不算事兒，武玥他們家男男直接就是騎馬背上來的——人乃武將世家，家中人們雖未必學武，但卻一個個開朗爽利，不似文家庭中禮儀講究那麼多。

燕七這一眼瞥出去，景兒還沒看著，先就看見一張大臉隔著玻璃過來，道了聲「上路」，而後騎著馬往前頭去了，紫棠袍子外頭罩了件石青鑲白兔領的大氅，迎著晨風，像一匹初醒的狼。

馬車開，沿著山下平整寬闊的道向著京畿天都行去。

近京的道都修得十分氣派，並排能跑下八輛六匹馬拉的車。

道兩旁種的是鑽天的白楊，這個季節里只有禿禿的干與枝，像一排撐起天空的青玉柱，割裂開薄金的。

影里，雄渾天大氣磅礴的京都太平城，自帶環特效威武雄壯背景音加，慢慢地出現在視野中。

京都太平城，人口逾百萬，面積達千頃，四條城牆十二道門，湖河街巷一百零八坊，儼然大世界中的一個小世界。

有些人畢生都未走出過城門，它這麼大，這麼繁華，這麼夢幻，為什麼要走出去？這世上還有哪一座城能抵得過它？

京都的十二道城門以十二地支為名，從位於北城牆正中的「子門」城，沿主幹道天造大街一路南行，便見得房連房宇接宇，街巷如網群樓林立，車與人分道而行，南來北往有序分明。

這街實在是寬，唐時長安城朱雀大街足寬一百五十餘米，燕七目測過這天造大街比之朱雀大街只寬不窄。

鋪街的石料，是打磨得平整潔的被稱為「黑金砂」的花崗巖，黑的主里夾著金的點狀紋，經由一照，那莊重而剔的黑亮中閃爍出黃金的璀璨，便似夜空中點點星，顯示出沉厚、霸氣、尊貴與神的王者之氣。

天造大街兩側的人行道，則使用的是紫羅紅大理石鋪地，紫羅紅就是接近於朱紅的深紫紅，大片紫紅塊之間夾雜著純白的線條，形似國畫中的梅枝，調高雅、氣派大方，出天都聖京瀟朗雅逸的人文風貌。

黑與紅二，是當朝的國。

黑金砂與紫羅紅，皆是本不低的石材，用來鋪百米寬、萬米長的街，當朝國力雄厚可見一斑，皇帝佬子有多敗家也足以明了。

——然而這並不是全部，當燕七頭一次出門步上天造大街時，這位來自「見多識廣信息發達地球就是個小山村呀麼小呀小山村」時代的外鄉人，直接就給嚇尿了嚇跪了整個人都嚇頹廢了——臥槽你國大街兩邊種的行道樹是特麼什麼鬼啊！

告訴我你沒開玩笑這種的真的是巨杉嗎？！

巨杉！世界爺！最高你知道它能長多高嗎？

一百一十米啊！樹直徑能超十米啊！十七八個年人合抱才能抱住這位爺啊！

巨杉，是所有樹中最大的一種。它不僅是最大的紅木，且也是地球上最龐大的並且尚存活著的生。

它的壽命可達三千年以上，這許就是當朝皇帝選擇其做為「國樹」的原因——又大又又堅.，持續的時間又長，多麼好的寓意象徵呀。

天造大街兩旁的這些巨杉，據說是開國皇帝定都之後就令人種下的，至今已數百年余，高度也差不多到了五六十米以上，樹皮呈赤金，給這本就霸氣側的皇城，更添了一子富麗奢豪的鼎盛景象。

這巨樹行，擎天跖地，傲然超倫，彷彿遠古眾神留下的神跡，整個皇城都被這古巨之樹撐開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