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雖然有位強勢的老太太，但實則規矩也不是那麼的大，畢竟這世風放開已久，燕老太太好歹也是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裏長起來的，因而燕家的請安不必天天有，三日一次表到孝心就行了。

因著今兒是孩子們「開學」的日子，怎麼也得全家聚在一起吃個早飯，再由一家之主燕老太爺教誨幾句，也算走個儀式意思意思，所以燕七姐弟倆從坐夏居出來，就先奔著老太爺夫婦的四季居去。

給燕九爺背書匣子的是二門外的小廝，家子們上學都要帶著書書婢，方便隨時伺候，小廝水墨和丫頭煮雨就是要跟著主子們一起去上學伺候的人。

主僕幾個從坐夏居里出來，邁下白雲石砌的臺磯，沿著院外竹林夾道的白石小徑前行。

這坐夏居被抱擁在竹林里，院子裏則遍植梧桐芭蕉與海棠，里裏外外皆是配雨之，逢夏最好，幽涼清靜，聽取雨聲琳瑯。

白石小徑蜿蜒曲折通向林外，出了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亭臺樓榭、山館湖閣，宏朗不失緻，典型的京式建築風格。

本朝的皇帝是一個賽著一個的土豪氣十足，於樂還好面兒，規定下屬們的宅子不得小於多面積，等級越高，你宅子就得越大，免得人說我做皇帝的摳門兒待臣子。

再說這京中又時常有外邦使臣前來朝見，更有外邦商賈開了店鋪做生意，你們做臣子的住得若是寒酸了，讓皇帝我的臉往哪兒擱？

所以燕家三品的府邸大得堪比一座省級公園，連人工湖都有，就在竹林外，府裏頭負責清理湖中垃圾的人員就養了十名。

沿著湖堤往南去，繞假山穿迴廊，兜兜轉轉，抬眼就到了四季居。

四季居也是五進的院子，一層一層穿過去，直第四進院，上房門楣匾書「百祉堂」，正是老太爺夫婦的起居之，院角種了一棵上了年頭的菩提樹，使得這院子帶了幾分古靜的禪意。

丫頭打了簾子將燕七姐弟倆請房中，見燕三太太帶著燕十爺和燕八姑娘已經先到了，正坐在下首同燕老太太說話，也不知說到了什麼，引得老太太一陣笑。

說是「老」太太，實則燕老太太還不到五十，不過是結婚早生娃也早，十六歲時生了燕大老爺，燕大老爺十六歲時得了長子，長子如今尚未滿十六，但燕老太太預計待自己五十歲上家裏就能四世同堂了。

燕老太太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老太爺早年房裏的幾個妾室，早逝的早逝發賣的發賣，沒有留下半個庶子給添噁心。

這輩子可謂是順風順水心想事，人難免就滋潤了起來，養出一張圓白的臉，倒把皺紋撐沒了。

頭髮保養得也好，偶有白髮冒出來也讓人給輕輕拔了，態微，好聽了說是富態，雖然格略嚴肅了些，也不影響飴兒弄孫天倫。

「給祖母請安。」燕七和燕九爺中規中矩地上前行禮。

燕老太太髻上簪了幾朵今晨才摘下來的帶迎春花——年紀再大也是人啊，哪有人不的，頭鮮花是時尚。

偏過頭來拿眼打量這姐弟倆，見穿得整整齊齊沒什麼紕，也就放了心，待這兩人又同燕三太太和燕八燕十行禮招呼過了，便微微頜首示意兩人就坐。

仍舊轉回頭去聽燕三太太繼續方才的說話，「……結果我上前一看小十寫的那字呀，竟是將那『昆』字下面的『比』字的兩個勾給寫反了！原該向右挑，結果都挑到左面去了！可把我們笑的……」

燕老太太也聽樂了，道：「小十還未到六歲，能握筆已是不錯了，何況『昆』字又複雜，也就是小十聰明，還記得那字的模樣，能畫得像就是好的。」

三房的十爺是燕家第三代迄今最小的孩子，糰子似的在燕七對面坐著，烏黑的大眼珠子滴溜轉，看著分外機靈。

燕七就不由瞥了坐在自己旁邊的燕九爺一眼：這貨不到六歲的時候可是連「唧唧復唧唧，一日理萬基」的句子都已經會寫了好麼。

燕九爺淡然安坐，繼續深藏功與名。

「祖母，聽說我父親三歲時便能捉筆寫字了，是真的麼？」燕八姑娘只比燕七小五個月，一雙眼睛像了的生母趙姨娘，汪汪地含著春水。

沒有哪個母親不喜歡誇自己兒子的，燕八姑娘這一問正合了燕老太太的心意，不由笑道：「確乎如此，你父親三歲時便已識得百字，百家姓寫得一字不錯，至十歲時便已能七步詩，十二歲時被當世大儒梅溪先生收做了關門弟子，人都道你父親是文曲星轉世，十城八鄉也找不出這麼一個來……」

燕老太太在上面balabala，燕七在下面又開始神遊了。

燕老太爺燕康泰是文人出，向來最喜自己那位「文曲星轉世」的三兒子，而燕老太太呢，最疼的是燕四老爺，的老來子，那真是無限溺縱容，恨不能把整座京城都承包給家老麼。

如果說燕三老爺算做兒子們裏面的才智擔當，四老爺是疼寵擔當的話，那麼燕大老爺大概就屬於二次元擔當或是蛇病擔當什麼的了。

燕二老爺呢？燕七那位素未謀面爹，從遠道而來的時候就已經去了邊關鎮守了，二房夫婦兩個燕七都不曾見過。

好歹燕二太太每月都有書信來往，燕二老爺至今連個屁也沒捎回來給自己家倆孩子過。

燕老太太平時自然沒提起這個二兒子，但也都是些擔心與掛念。

至於燕二老爺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格、是鬼畜是弱是猛男還是分，燕七卻是一點都不知道了。

爹娘不在邊的孩子，連祖母慈的眼神都無法多得到幾個。

好在燕七姐弟倆早就習慣了，誰讓他倆長的過程正好趕上燕老太太更年期到，外加新婦進門爭權利爭兒子（丈夫）最激烈最張的那段時候呢？

燕老太太並沒有看顧過姐弟倆幾次，即便是親也要靠朝夕相慢慢積累，沒有積累，這分自然就差了一些。

說著話的功夫，門簾又被丫頭打起來，抬眼一看，見是長房的人組團進得門來。

為首的是燕大太太，一珊瑚紅綉了金梅的衫，典雅不失風的傾髻，金累嵌紅寶的頭面，映得如凝脂五姣，未曾開口已是滿面春風，令人心生好。

然而若肯細看，那雙頗神彩的眸子裏卻掩著幾分淡漠與嘲諷。

「母親。」燕大太太帶著長房的孩子們溫笑著上前行禮。

燕老太太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轉頭過去繼續同燕三太太說話，掩不住那幾分刻意。

燕老太太與燕大太太是典型的面和心不和的婆媳關係。

其中的恨糾葛燕七一點兒也不興趣。

一來未自帶主角環，不備是個人都想暗算迫害的宅斗主屬，二來上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供別人圖謀的東西，只有一點子私房錢，那還是從月例里攢下來的。

服首飾都是公中份例按季發的，只要不主招惹別人，別人又不是閑得咪咪疼非要跟這個不寵的二房閨過不去。

們斗們的，燕七連戲都懶得看，發獃裝傻扮離線，誰誰。

燕大太太後跟著的是燕一二三四五六，三男三，整齊對稱。

其中一二四五是嫡出的，三六是庶出的，年紀最長的燕大爺今年也不過十六，還在讀書中，所以按年齡結構來看，燕府實則是一個很年輕的家庭。

眼下這一屋子裏除了孩子就是眷，燕老太爺通常這個時候都在外書房裏寫字，老人家幾十年如一日的習慣，每天早上必要練一篇字才會回來用早飯。

燕大老爺自不必說，天沒亮就已經上班去了，三老爺也有工作在，早早就出了門，四老爺賴床中，做為閤府寵值最高的人，哪怕一連十天半月不來請早安也毫無力，這個誰也比不了，誰也不敢同他比。

眾人坐下來說話，實則多半是燕三太太和燕老太太在說，燕八姑娘湊趣，其餘人旁聽。

燕三太太是燕老太太的娘家侄，嫁與了燕三老爺親上做親，燕老太太自然更偏著，兼之與燕大太太不對付，時常故意捧著燕三太太打燕大太太。

燕大太太倒是淡然得很，坐在那裏微微笑著，並不介意婆婆的冷落。

燕七覺得至面上看來是個聰明人。

是燕家長媳，這個家將來總會是由燕大老爺做主，中饋大權也遲早會完全盡落在的手中，兒就不必著急，除非一不小心死在燕老太太前頭。

長房的幾個孩子看起來也被燕大太太教養得不錯，即便此時燕老太太冷落他們母親的意圖很明顯，幾個孩子仍都很沉得住氣。

哪怕是小姐燕五姑娘，儘管正忿忿地盯著正在那裏極力討好老太太的燕八姑娘，一向沒什麼把門兒的還是閉得牢牢，沒有憤起噴。

燕三太太與燕老太太姑侄一心，此刻更是順著老太太的意思，愈發起勁兒地搜羅著關於燕十爺日常可好笑之事說給燕老太太聽，逗得燕老太太笑個不住，婆媳一團和氣。

這樣的戲碼幾乎每次請安日都要上演幾回，燕七已經自免疫了，只管半垂了頭坐在那裏回味昨晚看的話本子上彩的橋段。

正回味到李二狗一鐵槍連挑十三座匪寨未傷毫，便聽坐在旁邊的燕五姑娘低了聲音同說話：「今兒便要學去了，你給我好生著，甭給我們燕家丟臉！」

這是仇恨轉移嗎？

「哦。」燕七老實地應道。

一拳打在棉花里，燕五姑娘不是頭一次，好在這麼些年來也習慣了，瞪了燕七一眼沒再說話。

李二狗繼續單挑第十四座匪寨。

挑到第十八座的時候，有丫頭進來報說老太爺已經練完了字，準備往前廳去了，一屋子人便跟著燕老太太起，從房裏出來往前頭去。

至前廳略等了等，見燕老太爺從外書房回來，穿了件家常夾棉的袍子，道古仙風地進屋來，和悅道：「都坐罷。」

比起燕老太太的嚴肅，燕老太爺為人就和藹得多了，還衝著燕九爺笑了笑。

眾人這才圍桌坐下，一共兩桌，孫子們同老太爺一桌，媳婦帶著孫們同老太太一桌。

食不言寢不語的教條雖然已經不流行了，然而大家也實在沒什麼話可說的，都著肚子呢，一會兒還要上學，就都埋著頭吃。

一時飯罷，燕老太爺囑咐了幾個新學的孫幾句，無非就是讓在學校里遵守紀律友同學別給家裏抹黑什麼的，大家一一恭聲應了，早上這一套流程至此才算完。

從四季居出來，各人上各人的丫鬟小廝，一起往府門去。

門外共停了四輛大馬車，供爺小姐及其隨侍們乘坐，目的地卻都是一個——錦繡書院。

風傳京中最有名氣的學有三家，一家乃皇家所辦，只收皇親國戚，一家為家所辦，只收家眷，另一家是平民所辦，什麼人都收。

當然，皇室和眷也絕不可能去讀平民書院就是了，有失份啊，這個時代風氣再開放，等級尊卑的觀念也是深骨髓的。

皇家辦的書院，全天下僅有一家，辦和民辦的書院，那就多得很了，只京都這一座城就有幾十家。

辦書院多，是因為京中兒多，大大小小數以千計，員娶妻納妾生兒育，除非因為個人原因而子嗣艱難的，哪個當兒的家裏沒有十幾個兒的？

譬如武玥他們家，京都大街上隨便扔塊磚都能砸瘸兩個有銜的，二代更是多如牛虻，辦書院自然也就跟著競相鵲起，百家爭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