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走到窗邊向里瞅,見北牆整面一壁都是葯櫥,靠西牆的是一張羅漢床,東牆陳設著葯爐、葯鍋、臼子等,當屋則是一套桌椅,而就在這張桌上,趴著一位穿著藏藍衫的人。
睡著了麼?元昶這都快把門卸下來了,睡得再死也該被吵醒了,可這人卻仍舊趴在那裏一不。
燕七手推了推窗,連個也推不開,元昶在那廂又是砸門又是推,卻也無從得,顯見這醫室是從部將門窗全部了起來的,除非桌上那人起過來開門,否則外面的人要想進屋,也就只有強行破門一途。
「別砸了,」燕九爺對元昶道,「你腳程快,去人。」
元昶停下手看了燕九爺一眼,果然轉匆匆跑了,燕九爺在後頭慢聲叮囑:「別跑出了書院門。」
書院門距百葯廬拐個彎兒還有五萬四千里。
都這個時候了這貨還不忘嘲諷。
「李醫師是不是死了。」燕九爺站到窗外往裏看,似乎和燕七一樣對死人免疫。
「咱走吧。」燕七道。
「他若當真是死了,一會子差來了還得你我回來問訊。」燕九爺回過頭來看著燕七,「怕了麼?」不等燕七作答,已是走到旁邊的課室門口,推開門向里一指,「去裏面坐著等吧。」
這貨幾時這麼會心疼人了?
「免得你嚇暈在地還需我扛你,你這麼胖。」燕九爺慢悠悠補了一句。
「……」
……
喬樂梓喬知府帶著一干小弟趕到錦繡書院的百葯廬時,醫室的門已經被人強行從外面砸開,正主李醫師被放平在地,臉上蓋著布,顯見已是死一。
書院的幾位領導面凝重地站在醫室外,倒也很清楚規矩,沒有大肆破壞死亡現場。
照理,這樣的死亡事故衙門派幾個差役過來理也就完了,奈何錦繡書院它不是一般的書院,這裏頭的學生可都是眷,這裏頭的老師那都是名儒,這書院的大山長那可做過帝師,喬知府一聽這信兒哪敢怠慢,若是衙門裏事忙吧他也就不過來了,正趕著今兒下午他巧格外的閑,一把賤骨頭不幹活就又又疼,於是乎就親自帶著人跑來摻和了。
趁著衙役們一擁而進屋勘查的功夫,喬知府與這幾位聞訊趕來理善後事宜的校領導簡單招呼過,接著便直接進正題:「誰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
領導甲帶著喬知府往旁邊的課室去,一進門喬知府就無語了:怎麼又是這倆孩子啊?就算燕子恪上輩子壞事干太多,也不能把衰運報應在孩子們的上嘛,真是的。
倆孩子起沖他行禮,旁邊還夾帶著一個半大小子,眉似刀裁目如點漆,十分地神。
「說說當時的形吧。」喬知府隨便拽了把椅子坐下,半句廢話沒有,直奔主題。
元昶著一副老鴨嗓把經過講了一遍,也不過幾句話的事,聽得喬知府頭皮直發麻,正青春發育期的熊孩子們還真是殺傷力巨大啊,聽這嗓子鋸的。
「你們來時的路上可曾遇到行跡看上去較為可疑之人?」喬知府待元昶說完便問。
雖然還不確定死者的死因,但總歸還是要問得全面些詳細些才好。
三個孩子一起搖頭。
「進葯廬時可還有別人在?」喬知府問得很細。
三個孩子繼續搖頭。
才問了兩句,便有個小衙役拿了張紙過來給他:「在死者桌上發現的。」
喬知府接在手裏細看,見竟是封書,容只有簡單的幾句話:吾自知罪孽深重,枉為人師,無再活於世,今自裁以謝罪。
落款李意堂,是醫師的名字。
「自盡?」喬知府撓了撓自個兒的大腦袋,「仵作呢?」
仵作進來回話:「死者乃中炭毒而亡。」
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喬知府聽了元昶方才的證詞,知道李醫師亡的那間醫室門窗都是關嚴了的,且葯爐里的炭燒得很旺,以至於聞訊趕來的校領導們第一時間沒敢進屋,先開了門窗放了半天的氣方才。
若是中炭毒而亡,那基本就是自盡無疑了,但……既然下定決心要自盡,醫室里有毒的草藥多得是,做為一個醫師,給自己做點致命的毒.葯不是輕而易舉麼?
捨棄這種簡單直接的自殺方式而選擇中炭毒慢死亡,這又圖的是什麼呢?
因為怕罪所以想毫無痛苦的死去?這一點用草藥也能做到吧。
何況如果想要自殺,死在自己家裏不是更方便?跑到書院來死,難道不怕自己的「罪孽」鬧到人盡皆知?
可疑。
喬知府手指在桌面上一敲,和仵作道:「細查!一頭髮都不要放過!」
仵作領命而去,喬知府便同屋裏三個孩子道:「這廂暫且無事,你們先回去,然而興許後面還會傳你們來問話,不要跑。」
燕七三人便離了百葯廬,沿著葯田往回走,元昶走在前面,低了頭邊踢著壟上的土坷垃邊想著心事,忽然扭頭看向燕七,道:「你頭還疼不疼?」
燕七搖頭,元昶卻轉大步走過來,一把拉了胳膊就往百葯廬的方向走:「我知道李醫師的跌打損傷葯在哪裏放著,我幫你抹抹。」
「我已經不疼了啊。」燕七被拽得踉蹌,元昶足高一頭零一個脖子,虎里虎氣的勁兒足得很,拎就跟拎小似的毫無力。
「不疼也得抹。」元昶走得反而更急,燕七已經快要奔騰起來了。
這熊孩子是想回去看熱鬧吧!想看你就說啊,遛狗都不帶你這樣狠拽拉的好嘛。
燕九爺雖與元昶是同班同學,然而這娃上學早,比同級的學生要小三四歲,雖然心理早(燕七如是說),但生理上還是個未發育的小男孩,面對大他幾歲的半大孩子,這位也沒有足夠的武力值能阻擋,只得面無表地跟在後面,兩隻眼睛瞇起來,出足以令某人一激凌的不祥之氣。
某人只管拽著燕七往百葯廬飛奔,卻不走正門,而是繞路拐向了葯廬後方。
尋到某間屋的後窗,輕輕用手一推,那窗便悄無聲息地開了,卻是位於醫室旁邊的一間小室。
小室一床一桌一椅一櫃,還有一個洗漱架子,似乎是李醫師平日用來暫時休息之所。
元昶躡手躡腳,作極輕盈地一個躍跳進了窗去,落地竟是一聲音也未發出,頗有些功夫底子,而後沖著窗外的燕七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這是拉過來當幌子呢,萬一被人發現了就說是帶來上藥的,想來那幾個校領導也不能拿他怎麼地。
燕七轉頭就走了,這麼老實一孩子,最遵守各項紀律了,聽看這種事才不幹。
梅花班下午的第二堂課是禮儀課,燕七已經誤了大半堂,這會子不好進課室去,只得在茶水間里等,一手支了下撐在桌上,想著那位斃命的李醫師。
自殺了啊……一氧化碳中毒,相對來說較為慢的自殺方式,完全有機會中途反悔奪門而出,用這種方式自殺,看來死意是非常堅決的呢。
可是……一個態度這麼堅決的求死者,還有心思在寫完書後把筆尖的潷順了麼?
燕七站在醫室窗外向屋裏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李醫師陳所伏的桌子。
那封書就放在桌面上,紙上的字燕七看得一清二楚,別懷疑的視力,這軀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視力好,標準的飛行員眼睛。
那桌面上文房四寶樣樣齊全,在放置書的紙旁有一枚瓷制筆山,筆山上架了一支蘸過墨的筆,顯然死者的書就是用這支筆寫下的。
而這支筆的筆尖,掭理得如同箭尖一般順整齊——一個一心求死之人,寫完書隨意丟下筆是最正常的反應,將筆妥妥架回筆山亦可以理解為習慣、下意識的作,然而寫完書後還有心將筆尖仔仔細細地掭順,這就有點兒不大合常理了。
除非李醫師同志是個座,不過照燕七觀察,那醫室里瓶瓶罐罐各種用擺放得十分雜,地面上也隨可見藥渣灰屑,顯見這位李醫師並不是什麼好乾凈、有強迫癥或一不茍之人。
那麼大一間屋子,上百個盛葯的屜,數十隻瓶罐皿,桌椅床櫃外加一,偏偏只留意到了那麼纖細的一束筆尖,燕七也佩服自己的視角和腦的。
當然,更相信這世上的事有太多不能以常理推斷,每一天每一時每一秒,都有各種巧合在不斷發生,謎底,要靠事實和證據來證明。
柯南·道爾說: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那也一定就是真相。
下午的第三堂課是選修課,在問過燕七的腦袋是否有問題之後,武玥要去上的武技課,陸藕要學茶道,燕七看了看自己的課程表,發現今兒要上的正是醫藥課。
不管授課先生是死是活,總還是要先去百葯廬報個到。
三人從凌寒香捨出來之後,就分頭去尋自己選修課的教室,燕七則再一次前往百葯廬。
才行至那片迎客松林,就聽得頭頂上一聲老鴨子:「喂!」
燕七循聲才一抬頭,那鴨子已經從樹上落下來了,就立到眼麼前兒,橫眉豎眼地瞪著:「你竟敢自己跑了把我甩那兒!害我讓那姓喬的捉住百口莫辯!」
臥槽我留在那兒又能起線作用啊,讓姓喬的捉住那也是兩百口莫辯啊。
「哦,他沒罵你吧?」燕七說著就要肩過去,被元昶一閃又攔在前頭。
「你倒好意思問,副山長還道我是去搗的,若你當時在場,也可為我證明我是替你找跌打損傷葯去的!」元昶下頭來惡瞪著面前的小矮胖子。
「你下堂課上什麼啊?再不回去可就又曠課了。」燕七再次肩過去。
「……」又特麼是這樣!這丫頭轉移話題的技能簡直滿點啊泥馬!「你給我站住!」
元昶一把拉住燕七胳膊。
燕七回頭看他。
「你……」元昶忽然對上前這張面癱臉上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到了邊的話就不知咽到了哪兒去,乾咳了一聲才找回自己並不好聽的聲音,「你怎麼還往那邊去?姓喬的已經讓人把那兒封圍住了,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
「我去上醫藥課。」燕七也覺得愁人。
這死了先生不能上課咋也沒人來個通知啊,萬一書院尋了臨時的授課先生來呢,要是不去百葯廬看一眼再把這堂課也錯過了,這一下午可就真荒廢過去了。
「讓鬼給你上啊?」元昶覺得這丫頭不僅臉不好使,腦子也不怎麼好使。
「我過去看看,萬一呢。」燕七邁步要走,胳膊卻被元昶拽得牢牢,「你還有事啊?」
「我……」元昶想起自己堵這丫頭的目的來了,「你太不講義氣,把我一個人丟那兒!」
「你害怕死人啊?」燕七問。
——重點不對好嘛!這蠢丫頭簡直天生自帶氣死人技能啊!
元昶重重了兩口氣,咬牙道:「副山長罰我寫檢討書,這都是你害的,你幫我寫。」
「好吧,你幾時?」燕七道。
「幾……」元昶一卡殼:這就答應了?還以為會拒絕然後和他據理力爭什麼的呢,怎麼——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啊?!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覺太讓人煩躁了啊!
「明天!」元昶有氣無出,一把甩開燕七胳膊,「你給我好好寫。」
「行,明天讓燕小九遞給你。」燕七胳膊被甩得生疼,「我走了啊。」
一邊著一邊真走了。
元昶氣得一腳踢飛了路邊的小石子。
燕七走出小松林,遠遠就看見百葯廬外已聚了一大批學生,有男有,大大小小,或頭接耳或踮了腳往葯廬里瞅。
葯廬門口被兩名衙役打扮的人守住,一位先生模樣的男子正從廬出來,沖著學生們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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