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門裏沒有新鮮事，今天中午庭樹氣沖沖的從庭芳屋裏出來，丫鬟婆子都親見的。不消兩個時辰，東院裏都知道兄妹兩個拌了。庭蘭自是知道，腹中冷笑，與親.哥哥不睦了就去跑去隔房親香，世上還真沒有葉.庭芳干不出來的事兒。從老太太屋裏出來，庭芳與庭樹都不說話，庭蘭忍不住諷刺道：「四妹妹好孝心，一朵花兒都想著娘呢。」

庭芳年紀小，心裏年紀可不小了，犯不著跟個小姑娘計較，只微微笑道：「眾人都有，自然不敢忘了娘的。我聽說小哥兒穿的子是二姐姐做的？針腳好實，胡媽媽不住的贊呢。便是咱們家，因小小孩兒長的太快，幾個人能如此費心？我可做不來那些。」

庭蘭本要刺庭芳兩句，倒被庭芳好一通誇，尖酸話兒頓時說不下去。庭芳暗笑小姑娘臉皮忒薄，真可。庭瑤也笑：「我近來都沒工夫，哥兒的件都不曾上一。」

庭芳道：「大姐姐把爹爹生日做好了才是孝心呢。」

庭瑤自是知道輕重，點點頭道：「可惜人不能劈兩半兒，時間不夠使啊。」

庭芳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倒是有空，再做不來那些個的。三五針就不耐煩了，還是二姐姐有耐心。」

庭蕪哼了哼，懶的說話。

庭瑤抿一笑，和庭芳兩姐妹都是一個娘教的有默契。不缺食的人家，討好人心意比件兒更重要。庭蘭與其日日夜夜跟孫姨娘湊著做活，還不如拿著針線到陳氏屋裏邊說話邊做。哪怕做不了幾針說不了幾句，也是親近的意思。如今倒像是陳氏剋扣們母，更把陳氏當外人，渾上下都是客套。做庶的先待嫡母生分了，嫡母如何能待你親熱？小哥兒在男孩子裏行八，大房的嫡子，葉府頂小的爺，誰還能在用度上虧待了他。庭芳日日只管玩弟弟，休說做事，不搗就不錯了，陳氏心裏卻更高興。懂禮與生疏之間的那條微妙的線極難把握，萬不得已，寧要賴皮不要生分。只要還有話說，再沒有解不開的結。庭瑤看庭芳行.事，心裏也有幾分——日後到婆家，也當想明白再行.事。

兄妹幾個走回家，陳氏上房一片靜悄悄的。胡媽媽在屋裏聽到靜，掀簾子出來噓聲：「太太睡著了，大.爺並姑娘們回屋吃飯吧。」

庭瑤亦低聲音問道：「可是上不舒服？」

胡媽媽道：「坐月子總是累著些的，姑娘明日早起再來吧。」

眾人都乖巧的應了，庭樹庭蕪索與周姨娘一吃飯，庭蘭是去找孫姨娘。庭芳避著人拉了拉庭瑤的角，跟去了庭瑤的房間。今天發生的故事比一月還多，庭芳跟庭瑤說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說完。庭瑤聽說周姨娘到上房放肆，臉沉如冰，咬牙切齒的道：「賤婦！」

庭芳臉也不好看：「雖說娘生育的時候傷了元氣，可日常也有這個點兒睡覺的。娘那脾氣你我都知道，最是周全不過的人，再沒有不看著我們吃完飯就歇著的。恐怕是十分支持不住。咱們要不要請個大夫？」

庭瑤騰的站起來：「我去瞧瞧。」

庭芳忙攔住：「不如請胡媽媽來問問，只是累著了也未可知。」

大丫頭茉莉立刻就去正房找胡媽媽。胡媽媽進來時，半點笑意也無：「我正想去請姑娘們。姑娘們猜著了，下半晌就有些不好，太太偏不讓人。也是我糊塗，想著太太躺躺便是。誰料天黑了都不醒，又宵了，又不敢喊。還請兩位姑娘拿個主意。」

庭瑤抓起件斗篷披在上：「我去老太太那裏。」

庭芳忙道：「我也去。」

姐妹兩個帶著胡媽媽急沖沖的跑回老太太院裏，老太太正與老太爺說話，見姐妹兩個進來，忙問：「何事？」

庭瑤急道：「老太太，我娘有些不好，還請老太太派人請個大夫。」

老太爺忙問：「可是產後疾？」

庭芳搖頭：「不知道，我們不懂。早起還好好的，下半晌兒說略躺躺，誰料天黑了也不曾醒來。」

婦人產後尤其兇險，老太爺對長媳很滿意，半點不想換人，想了想道：「川連拿我的帖子去請太醫，客氣點兒，裝上厚厚的禮盒再去。再使個人喚俊文回來瞧他媳婦。」

聽見去請太醫，姐妹倆齊齊鬆了口氣。老太太對庭瑤道：「才回去又來，還沒吃晚飯吧？你.爺爺也沒吃，正擺飯，一齊吃了吧。省的吹一肚子冷風回去再吃飯。哥兒洗三都過了，你.娘必無事。」

庭瑤和庭芳都應了，挨著老太爺一邊一個坐下。

老兩口乃貧賤夫妻，日常十分隨意。四菜一湯擺在炕桌上，見有孩子又添了份熱騰騰的翡翠面。老太太已吃過晚飯，端了碗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老太爺安了庭瑤幾句，又舀了一勺蝦米到庭芳碗裏：「多吃蝦，長的高。」

待庭芳把蝦吃了，老太爺再夾了塊紅燒與：「今天跟庭玬去皮了？他同你好，你便多管著他些。他那字兒能看麼？聽說你還替他寫作業來著？你是妹妹，該他慣著你，你怎麼還慣著他了。」

庭瑤道：「老太爺快別擔心，上回庭玬求寫作業，真寫了。偏比自己的還用心十分，本子一亮出來庭玬就康先生打的手板都腫了，再不敢胡鬧。」

老太爺大笑，著庭芳的頭道：「小促狹鬼，你三哥發現你的壞心眼沒有？」

庭芳笑著沒說話。庭玬不單寫作業，抄作業也被坑過。打擊學渣抄作業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他抄無可抄。然而學渣還當好人，庭玬最可！

老太爺不常在家，孩子們都不大管，心裏卻大致有個數。孫子裏頭二房的庭珮最好，孫裏頭則頂庭芳，不說小模樣兒長的甜，看著課業本子就人歡喜。可惜皇家沒有年紀合適的，皇帝又太老，不然倒是個好苗子。若拋開皇家不論，便是出吃點子虧，要嫁的好也是極容易的。只年紀太小，過幾年再考慮吧。當務之急乃庭瑤的婚事。皇子中亦沒有合適的，皇孫裏頭倒有一個——太子的長子今年十七歲，還不曾娶親。只他是閣臣，老皇帝還在就與太子結親很是忌諱。心裏盤算了一回，面上不顯，只管喊庭瑤吃菜，順手往庭芳裏塞好吃的。幸虧庭芳飯量大，不然非給撐死不可。

飯畢，太醫也來了。老太爺回房了就不喜見人，長隨直把太醫引到東院裏去。庭瑤和庭芳回來時，太醫已看過陳氏。正皺著眉同胡媽媽道：「前日看著還好，今日怎底加重了？瞧脈象上，可是有甚煩心事？」也不鬚鬍媽媽回答，徑自道，「還坐月子呢，萬事想開些。」

庭瑤忙問：「要不要？」

太醫道：「還罷了，只管靜養吧。我開副方子煎來吃了，後日再親來瞧瞧。不可怒，切記！切記！」

屋眾人都鬆了口氣。胡媽媽千恩萬謝的送走太醫，長長嘆了口氣：「姑娘，別怪老奴挑撥，太太子太好，如今東廂蹬鼻子上臉，可如何是好？」

庭瑤心裏有了主意，忍很久了，既是有了弟弟，何須再忍，便道：「我知道了。」

庭芳不便摻和進東西風之爭，惹到頭上了反擊，平日裏還是鬧事，鬧也沒用。藉著燈火看了看陳氏的臉，就爬上陳氏床對面的炕：「大姐姐，我們今晚睡這裏吧。」

胡媽媽道：「好姐兒，你睡這兒，我睡哪兒？要睡去東屋睡去，同你弟弟做伴兒。」

庭瑤穩重些，道：「別裹，回屋睡去。不放心明早往學里告個假。」

庭芳表完忠心，也不想真添。陳氏半夜不知什麼況，在屋裏胡媽媽還得分神看。悄聲對丫頭吩咐了幾句，又對胡媽媽道：「你睡炕上？炕桌放哪兒呢？」

胡媽媽問：「你又弄什麼鬼？我睡榻上也使得。」

說話間水仙端著一套茶和下午摘的梅花進來。庭芳道：「我摘了花兒給娘戴，誰知又睡了。待我在瓶子裏，明日早起看著花兒心裏敞亮。」

胡媽媽看著庭芳手裏的那一支花問：「就這麼點兒？」

「原本是戴的麼。」

胡媽媽哭笑不得：「真真孩子氣，那麼小的花兒，怎麼瓶？瓶口比花還大呢。」

「你瞧我的。」庭芳從水仙手裏拿過茶，把裝工的黑小木瓶子裏的東西都倒出來，恰好把梅花放進去。不看大小，竟是好一副風景。又撿了個小木碟子，放了支竹葉。在炕桌上墊了塊綴著流蘇的長布，把梅花和竹葉都擺上，微微調了調角度，往陳氏的妝匣里撿了朵小.花擱在布上，就是一副歲寒三友圖。胡媽媽呆了呆，桌上除了能擺桌屏，還能擺竹葉！長見識！

庭瑤也呆了呆，好漂亮！再沒有的七竅玲瓏心。心中不由生出個念頭：四妹妹才是娘.親生的吧！？是吧？是吧？學都學不來這個！還記得魏姨娘當年的鵪鶉樣兒，長的是好——不好的也到不了爹跟前，可別的是半點都不出彩，不過半年就爹扔在腦後頭獨守空房。生了孩子便沒了。仔細想想，庭芳長的也不甚像，言談舉止更像陳氏。難道原是該託到娘肚裏，只因娘的子骨不好，才去魏姨娘？念頭一轉又覺好笑，是不是又如何，橫豎魏姨娘已經死了，要不是還有個打秋風的魏強，別說庭芳，連都快忘了那些個嫡嫡庶庶了吧。也罷，既是庭芳能哄了娘舒心，還計較那些有的沒的作甚？就只當是魏姨娘替娘生的妹妹吧。有個心靈手巧的妹妹不錯！明日把炕桌上的「歲寒三友」畫下來，再綉個桌屏，今年老太太的壽禮便有了。四丫頭可真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