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清晨去陳氏屋裏請安，就發現多了個姨娘。哦，不，現在還只能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標準的揚州瘦馬款式，名字也很瘦馬，夏波。庭芳很不厚道的翻譯了下：嚇！剝！心裏把親爹吐槽了百八十回，然後無比熊孩子的道：「誰送來的丫頭？瘦這樣怎麼幹活？退給杜媽媽去。」

陳氏忍不住笑道：「管閑事吧你，還不趕吃了往學里去呢。」

庭蘭昨日回家晚，還不曾接到孫姨娘的線報，也跟著道：「如今府里買丫頭越發不盡心了，只管看臉，不會做活丫頭麼？」

庭瑤只掃一眼，見那位夏姑娘與別人穿著不同就心中有數，忙喝止了兩位妹妹：「今日想遲到挨板子怎底？」心裏自然不高興，只如今最重孝道，畢竟是父親的人，兌太過顯的自家沒教養。回頭「知道了」真實份還得假惺惺的陪個不是，抬舉的！最好的辦法是晾著當不存在，喝完一碗粥便道：「娘，我今日還去老太太那裏，明日才去學里。我可是得閑回來查看的，您再不安生養病，又去擺.弄書啊字啊的，我可惱了。」

陳氏的氣來的快去的快，昨晚氣了一回，早起看到兒子已是好了。如今在被幾個兒一鬧，早把煩惱丟到爪哇國，應道：「是是，大姑娘教訓的是。」

庭芳咽下包子后也道：「嗯，娘很乖。」

陳氏翻個白眼，一屋子丫頭婆子都笑開了。送走幾個小的，陳氏就對孫姨娘道：「你常說西廂熱，一直沒工夫搬。如今來了新人，我原想著你去東廂與周姨娘作伴。卻又想周姨娘如今病著，倒不好攪了。順道兒你帶帶夏姑娘，教教府里的規矩。我病著可不得神。」

來了新人，陳氏作為正房且不爽快，何況是失寵多年的孫姨娘。好容易陳氏病了周姨娘被打了，尋著空兒，哪知偏來了個水靈靈的夏波，早灌了一肚子醋，只不敢發作。乍聽還要為新人讓屋子，心裏惱的不行；再聽不用挪了，卻是與人分西廂，周姨娘還一個人獨佔東廂，更氣。僵了好半晌，才勉強應了。

胡媽媽一臉鄙視，扶不上枱面的東西！也不想想你與夏姑娘住對門，老爺走慣了腳，趕上夏姑娘不爽快的時候最容易就是拐道彎去你屋裏了麼？橫豎太太且要養好半年呢！滿腦子榆木疙瘩，怪道不招人喜歡。

說完孫姨娘，又說夏姑娘。陳氏又是一堵。通常而言送東西或送人，有送單數兒的，這位夏姑娘倒不是人家送的丫頭，而是添頭。那人送了個花好月圓的玉枱燈。鏤空的圖案，裏頭還罩了層明瓦。明瓦磨的極細極薄，一塊一塊不知用什麼膠粘好，點上蠟燭正如水波暈。外頭再有層白玉燈罩。兩層罩子下來當燈使是萬萬不能，然晚間點上做擺件卻極好看。最妙是隙有個放香料的小格子，竟又是個香爐。緻的東西容易壞，那人便想了個招兒，買了個使捧著一併送來，燈沒給起名，倒是給使起名波。站在男人的角度，那是風雅無邊，站在太太的角度，人是必得收了，這燈是點也不是不點也不是，心裏把那人記了個死，卻發作不得。場上沒有傻.子，他又沒明著送妾，只不過使個人送燈，難道人還要回去？燈同古語的丁，添丁添丁，對於子息不的大老爺來說正是吉祥話兒。至於送燈的人怎麼使怎麼使。只大老爺最近正空，便連燈帶人一起笑納了。幸而庭芳不知，不然定要吐槽：就你那文弱書生的樣兒，那麼多人，你行不行啊？

不管怎樣，人進了門。夏姑娘清早與陳氏磕了頭，陳氏照例賞了一對鐲子。夏姑娘名義上是送燈之人，自然不會帶鋪蓋傢伙。正是無長，連裳都只好穿昨兒那套。送禮的人打扮的俏，要俏便不暖和。不過幾層薄紗，風吹著好看的，只把人凍的骨頭都生疼。幸而是打小訓練的，忍著不敢抖。如今在屋裏還好些，想著待會兒還要搬家，更是想死的心都有。陳氏是個心的人，若是那等腸子，庭芳怎麼討好都沒用。既對庭芳，對旁人也難狠。見夏姑娘一個人進來亦是可憐，怨有什麼用呢？被買來買去的又自己做不得主，只要日後不出麼蛾子，倒也無須怎麼著。說來說去都是大老爺的不是！一面吩咐紅梅替配齊生活用品，一面心裏把丈夫恨了個死！

雖說男人三妻四妾，人三從四德。然當初爹肯把許給葉俊文，就是看葉家家風淳樸，老太爺與老太太伉儷深，道他是個長的。頭先還好，進門生了個閨，夫家沒說什麼。兩年多實在沒生養才納妾。為著子嗣計，實不能生，怨不得旁人，娘家人都不好說話的。哪知後來越發沒譜，又反悔不得，更怕父母跟著憂心，多年來只管報喜不報憂。可又騙的過誰去？一屋子庶齣子當是死麼？陳老太太早把老頭子打的半死。完了還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管撿好東西往京里送。母兩個啞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把陳大嫂氣的夠嗆。如今正在路上挽袖子預備胖揍妹.夫，若再看到添個妾，不定鬧什麼樣呢！

通房搬家還勞不到陳氏，點了個大丫頭陶看著，自己歪在床.上閉目養神。才空了幾日，丈夫便守不住。要有個三長兩短，保管前腳死了後腳新娘子是誰家的都看好了。兩一兒從此落到別人手裏，婚喪嫁娶由別人說了算，嫁了個這樣的丈夫，真是連死都不敢死。都說練字最磨人，往日煩了寫上一兩頁便好；可練字也最累人，子骨弱到如今的地步，再不敢那些的。閑了更煩，不由道：「偏四丫頭不在家，在家裏一個頂十個的鬧騰。」

胡媽媽笑道：「我去請回來便是。」

「耽誤功課。」陳氏搖頭，「老太爺最重學業，雖上不說，心裏極疼。往後嫁的好了，與大丫頭守相助，我也放心了。」

「看太太說的，」紅梅笑道，「下半晌在學堂里也是練字，咱們屋裏炕上那面牆橫豎釘的儘是窟窿眼，在家練也是一樣。正好陪您吃午飯。現在還早，不好攪了，怕又掛著。不如午間我去接回來，下午您看著練字，比在學里自己湖寫還強呢。」

陳氏道：「我哪敢比康先生。」

「噯，誰比他了。太太你或許寫的不如他，看總比他強吧？我聽胡媽媽說，打小兒您是老太爺親教的呢。便是學不到老太爺的本事，眼總有的。」

無聊的陳氏被紅梅說服了。白日裏睡不著，又不敢抱著兒子逗——怕過了病氣，盯著桌上的西洋座鐘發獃。好容易熬到午間，紅梅正出門，哪知庭芳已蹦了進來。才到廳裏頭就大嚷：「有吃的沒，我了。娘可好些？在睡覺麼？」

陳氏頓時笑開了，嗔道：「還好我沒睡著，不然早被你吵醒了。姑娘家回回那麼大靜！」

就是知道你沒睡著才嚷！一蹦三跳的衝到陳氏跟前開始嘰嘰呱呱的說話：「娘，你不知道前日三哥，哈哈哈哈，他把『隆禮至法則國有常』寫『國有方』；偏前日聽說咱們那位大師兄正好反了，把『尚賢使能則民知方』說『民知常』。把康先生氣的呀！一狀告到二叔跟前，二叔昨日憋了一整日，今日早早從衙里回來，在學堂里痕捶了他一頓。」

「啊？打傷了沒有？」

「哪兒啊，他居然敢跑！」庭芳太佩服了，「二叔在後頭追，他在前頭跑，愣是把二叔氣的忘人堵住他。竟他跑去老太太院裏了。」

陳氏：「……」

「還有呢！」

陳氏忙問：「還有什麼」

「三哥跑去老太太院裏，想著老太太護著他。還沒進門，就二嬸給堵了。錢媽媽一繩子綁了，拎到學堂里來。」庭芳強調，「是真拎哦，跟廚下拎崽子一樣。我們再忍不住，哄堂大笑。二叔一臉大仇得報的表，同二嬸來了場男混合雙打。」

「噗！」胡媽媽笑指庭芳，「你那是什麼形容詞。」

庭芳看了胡媽媽一眼，心道你沒看過羽球，不然能笑的更爽快，繼續道：「二嬸好大力氣，只把三哥打的鬼哭狼嚎。後頭二叔都心疼手了，父子兩個一起求『別打了，別打了，看傷著』！」

「真箇打重了？」

庭芳大笑：「二嬸涼涼的道：『專使人做的藤條兒，保管痛的他撕心裂肺，卻半點不傷筋骨。他今日就撞上了，恰好練手』。三哥是不是痛的撕心裂肺我不知道，反正是喊的撕心裂肺『親娘啊！你真是親娘啊』!我們原是嚇著了，給他一嗓子喊的全都笑趴下了。他現嚷著跟我們絕呢。我實忍不住笑，又怕他惱我，就跑回來了。哎呀，別攔著我，我出去笑五分鐘。」說完真箇跑到門口哈哈大笑起來。

陳氏怔了怔，聽在門口大笑，不知怎底也跟著笑岔了氣。胡媽媽一面笑一面罵：「再不許中午回來，一回家屋子都要掀開了。」

歡樂是會傳染的，陳氏笑的跟多的是氣氛，而非事的本。待庭芳笑完回來，點了點的額頭：「就你會樂，還不給你三哥送葯去。他往日最疼你的。」

庭芳擺擺手：「送什麼葯，就沒傷著。我回頭送他點吃的。哎喲，我笑了，家裏有什麼吃的沒有？」

胡媽媽無語的擺飯，庭芳早等不及，跳上炕就大快朵頤，一邊吃還一邊說：「魚好吃，娘吃點兒？」

陳氏見吃的香甜，也看的饞了。人打了碗魚湯，才喝乾凈，又聽庭芳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好吃！娘嘗嘗。咱們家換了廚子麼？我怎麼覺得比往日的好吃呀？」

「這也能吃出來？」紅梅嘆服，「才換的，昨日大宴便是新廚子做的。特特買了一對夫妻，男的管紅案，的管白案。廚房才打司呢。姑娘好靈的舌頭。」

庭芳忙問：「那我們高媽媽沒吃虧吧？」高媽媽亦是陳氏陪嫁，造的手好湯水，調去廚房了，日常並不在東院，只常來請安，家裏的孩子都的。廚房乃重地，先讓陳氏的人在廚房紮，也是避免將來掌家不便。老太太對兒媳還是很好的。拋開大老爺個不靠譜的丈夫，葉家確實是好歸宿呀。妯娌兩個都是好.，最常見的矛盾都沒有。大房二房的太太快閨了都。可見真真是十全九，啊，不，最惡的是時代。不然爹早給掐死了。

庭芳吃完一抹，盯著陳氏喝了大半碗魚湯，把方才推薦的菜都吃的七七八八，心下大。不用人催，自己就拿紙往牆上掛。陳氏吃飽笑足，迷迷瞪瞪的睡著了。庭芳寫完字也困了。環視一周，發現胡媽媽在榻上睡著，平日.睡的炕擺了好些昨日收的禮，還不曾打包，想是陳氏無聊看著玩的。於是愉快的踹掉鞋子，往陳氏被窩裏一鑽，跟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