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一覺睡的極香甜。病弱虛，不發熱，蓋多厚的被子都覺得冷，湯婆子要麼太燙要麼就溫了，只能舒服那一陣。恰庭芳健朗又是孩，在陳氏的被子裏只嫌熱，睡著了后盡往冰涼的地方靠，不多時就如八爪章魚一般把陳氏抱的嚴嚴實實。母兩個一冷一熱，竟和諧無比。陳氏醒來時，看著庭芳呆了下，就開始使勁把往下：「都猴到我上了，看過了病氣。」

庭芳睡的迷迷糊糊，堅決不撒手。胡媽媽早被驚醒，過來一瞧哭笑不得：「倒會找地界兒，就粘人，便是炕上不收拾，去東廂也睡得。再沒見這樣個黏糊勁的孩子。」又說丫頭，「你們也不管管。」

綠竹道：「四姑娘手腳快著呢，我還沒反應過來，連裳都了。只得趕打發睡下。冬日裏從不睡午覺，想是累著了。太太便由著睡會子吧。」

陳氏道：「自去睡，可我病著呢。」

胡媽媽知道庭芳跟個小火爐似的，看了看座鐘，陳氏竟沉沉睡了大半個時辰。心裏生出幾分私心，道：「都說香九齡能溫席，咱們姑娘正好九歲，將來那三字經要改芳九齡才是。既是姑娘一份孝心，您就再瞇會子。」

「哪有那麼多覺睡。」陳氏心裏一面覺得心，一面又覺得有些擔憂，過了病氣怎麼辦？這便是嫡母與親娘的區別了，若是庭瑤著，早咋呼著要胡媽媽把庭瑤抱走。不見最近連兒子都不敢看麼？庭芳早知道其中區別，卻毫不在意。剛開始的時候陳氏那才是嫡母範兒呢，不也給弄現在的模樣麼？再接再厲，讓陳氏更親點兒。跑到陳氏被窩裏，還不是十分做戲。至有八分真疼陳氏的心。就算打會走路時起就有刻意討好，陳氏畢竟給了回應，比意料的多的多的回應。橫豎是穿的，不管魏姨娘還是陳氏，對而言都比不上親媽。你待我如同親，我待你如同親媽，皆大歡喜不是？

說話間大老爺回來了。先進來瞧陳氏，笑道：「咦？今日好多了。那孫太醫的葯對癥的，只怕過幾日便好了。到時候兒子滿月好好辦一場，咱們還得給庭瑤看婆家呢。」

陳氏笑的淡淡的：「那夏姑娘我打發住進西廂了，孫姨娘照看一二。那花好月圓燈也擺屋裏去吧，恰好一套兒。」

大老爺笑道：「還沒燈值錢，你若是不喜歡便收起來將來送人。擺屋裏白浪費。」

庭芳終是被吵醒了，從被子裏鑽出頭，著眼睛問：「娘，幾時了？爹回來了！」

大老爺不知為何脊背一涼，總覺得庭芳那燦爛的笑容像了腥的貓。果然，只聽庭芳道：「爹爹，好爹爹~我弟弟滿月時的寄名符還沒得呢，長命鎖他們打的都不好看，我才說要新打呢。」

「然後呢？」

庭芳咧一笑：「你帶我去廟裏求吧，我要親替他求了，將來他就只同我親！」

陳氏笑罵：「胡說八道！」

庭芳扭糖似的撒：「我要去我要去，我還抄了經要燒呢。」

「你是想出去玩吧！關了一冬天閑不住你！等幾日春暖花開了，你同你二嬸上山看花去。如今殘雪已化，春風又不至，禿禿的有什麼好玩？」

「所以啊！」庭芳理直氣壯的道，「我就不是去玩的。」掰著指頭數，「要給弟弟請寄名符；要給燒了替你寫的經；將要青黃不接了，總要舍點銀子給廟裏——哦，我沒錢，你記得稱銀子與我；要把我畫的長命鎖花樣子打出來；還請廟裏的老和尚替弟弟起個小名。你瞧，這麼多正經事，哪是下人辦的完的？你病著，大姐姐忙家務，大哥哥要上學，二姐姐不如我會畫花樣子，就爹爹有空帶我去了，是不是？」

大老爺：「……」這熊孩子到底像誰啊！明明就是要出去玩，順道還想逛首飾鋪子，偏找出無數借口。然他有心討好媳婦，大兒沒空不好哄，小的這個倒是個契機。遂笑著手到庭芳腋下，將整個人拖出來抱著，「我依了你，你可要寫滿二十頁大字才。」

庭芳相當不習慣被大老爺抱，長到這麼大大老爺頭一回抱，只是有求於人，只得忍了。

陳氏還是反對：「我又不得起，胡媽媽不得閑。就你跟著你爹去？你沒有媽子，譚媽媽你姐姐還要使呢。」

庭芳嘟著道：「我不要譚媽媽，兇的很。娘，親.親娘，你把高媽媽借我。我喜歡，和氣，還會做好吃的！」

胡媽媽著太.道：「罷罷，太太你快應了。不然又要掀屋頂了。」

大老爺不由正視了庭芳，知道親娘死的早乃陳氏親手養大，卻不曾料到與陳氏好的比庭瑤不差。人家的小心眼他心裏明白，都是嫡親的孩兒還有偏心眼呢，何況不是自己生的。平日見陳氏待庭蘭庭蕪都十分規矩，自不能挑剔什麼，也說不上親切。哪知庭芳都在這屋裏上房揭瓦了。小孩兒心最凈，誰待他好，誰待他不好，或許不會說，卻最能從行中反應。可見陳氏極疼庭芳，深陳氏之賢惠，又高看了庭芳一眼。想著立刻就要來的那蠻不講理的潑辣貨，覺得必得拉個幫手。便爽快的答應了：「這幾日不行，得等休沐日。你的功課不許落下，不許在學里跟兄弟姐妹們顯擺。我可不想帶一串子出去，人看見了不像話。」

庭芳垮下臉來：「著樂不算樂！」

「得寸進尺！」大老爺把庭芳放在炕上。庭芳竟赤著腳蹦回陳氏房裏。速度之快，鬧的大老爺以為自己眼花。只聽陳氏不住數落：「說一萬回了，再不許赤腳，現是冬天，我看你著涼了怎麼辦！就該孫太醫給你灌幾碗苦子才知道！」

胡媽媽立刻補刀：「紮上兩針才好呢！」

陳氏還在啰嗦：「裳呢？罩去哪兒了？水仙快給你們姑娘穿戴上。頭髮也糟糟的，像什麼樣子！你怎麼比哥兒還皮！」

被罵的庭芳一直吐舌頭做鬼臉，看的大老爺不住的笑。他從不知道上房能如此鮮活。陳氏乃才，行溫婉從容。初看極賞心悅目，可時間長了，好似個仙兒不是媳婦兒。高不勝寒，他在外頭裝x太過，回到家裏更喜歡聽聽不廢腦子的家長里短。陳氏只會說詩詞歌賦春花秋月，不如周姨娘接地氣。今日才知道陳氏竟也會嘮叨，竟也被孩子磨的抓狂。當了娘就是不一樣啊！

看著三四個丫頭圍著庭芳，穿的穿，打水的打水。庭芳還不住：「我要玫瑰花兒的面脂，荷花的不夠香。」對，葉.庭芳就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人。好鮮亮裳，好香薰撲鼻，好滿頭珠翠，好食佳肴。琴棋書畫是技能培訓，不是好。這輩子註定仙不起來鳥。

陳氏卻是個仙人，開始批評庭芳的俗套喜好。母兩個一來一回的對，上房頓時吵鬧不堪。庭瑤掀簾子進來就道：「還沒進院門就聽見你的聲音，再大聲點兒老太太都聽見了。你可收著些吧。」說畢，才看見大老爺坐在炕上。笑容斂了斂，換標準的角微勾，規規矩矩的行禮，「爹爹日安。」

上房如按了消音鍵，頓時生出幾尷尬。大老爺是知道庭瑤怨他的。以怨父自是不對，可又是為親娘出頭。大老爺更沒法解釋不喜歡陳氏的理由。庭瑤大了還不好哄，才放鬆的心又有些愁。大老爺此人，對眷不上心，但對孩子還是極疼的，只忙工作不大著家。最心尖上的便是庭瑤庭樹，再則是庭蕪，今日添了個庭芳。如今太太姨娘鬧開了，生怕庭瑤庭樹也跟著生分，正不知如何是好。

庭芳反應極快，立刻指著自己頭上的青玉簪子道：「大姐姐，好看不好看不？我才從娘的匣子裏翻的。」

庭瑤只笑了笑，並沒說話。

庭芳又道：「爹爹答應我休沐日帶我去廟裏啦，可惜你大了，不好出門。我回來給你帶花兒啊。」

大老爺恨不得錘死這貨，太招欠了！

庭瑤眼神一閃，衝上來著庭芳的臉道：「我你顯擺，你顯擺，撕了你的！」心裏默念：幹得好！看我這次弄不死那賤婦！

胡媽媽一直喊：「姑娘們，小聲兒些吧，哎喲喲，大姑娘都帶壞了。我去把小哥兒抱遠點。」

上房又恢復了喧囂，大老爺算看明白了，合著他們大房就一個鬧神，到哪都能鬧。當爹的還是喜歡自家孩子熊點兒，不然怎麼會哭的孩子有吃呢？更不會有後世滿大街的熊孩子了。大老爺心愉快的留在上房吃飯，又被庭芳扣下教書法。愣是鬧到亥時，孫姨娘周姨娘的屋子裏都熄了燈，夏姑娘只得跟著熄。庭芳見水仙進來使了個眼，才笑嘻嘻的把親爹放開。最無恥的是還是耍賴要大老爺送回房。庭芳回房要路過東西廂，就不信大老爺能在折回來點燈辦事。夏姑娘的新婚頭一天就被庭芳攪和了，大老爺還滿心憐憫——可見是平日裏把庭芳忽略太過，才逮著空兒撒。兒都大了啊，是該點子時間來陪陪了。忽有想起庭蘭，印象竟有些模糊，更生出幾分愧疚。走到庭芳房門口時，手了庭芳的頭：「開春了，過幾日使個裁來替你們姐妹幾個裁裳。」

「我要大紅雲紋蜀錦的。」

「好。」

「大姐姐喜歡紫，二姐姐同我一樣喜歡蜀錦，七妹妹倒是喜歡杭綢。你裁都帶上。」

「好，好。」這孩子真友啊，上回著實錯怪了。從荷包里掏出個鼻煙壺，「畫法制的，裏頭沒塞鼻煙，你拿著玩吧。」

庭芳高興的摟著大老爺的脖子：「謝謝爹，你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mua~」

大老爺著被庭芳香過的臉頰，飄飄然的去書房了。啊~有個調皮搗蛋的閨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