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璐這才進門去，錦緞棉簾子剛掀起來，就一子熱氣，靜和大長公主的正房，地龍燒的暖，大服都穿不住，周寶璐在多寶閣前就把大紅杭緞狐貍的斗篷了，往裏頭一走，就見一屋子的花團錦簇，靜和大長公主跟前坐著四五位打扮的整整齊齊的夫人，正經主子不說，連上後站著的大丫鬟也是金帶銀，綾羅遍，各種異彩只閃的人眼花。

周寶璐屈膝福給靜和大長公主請了安，跟前的幾位夫人都是認識的，周寶璐角含笑，挨著行禮問好：「表嬸好，表姨母好，表舅母好……」

聲音清朗，作大方，行禮穩穩噹噹連簪環聲都不聞，一圈兒問候下來，輕輕退到一側，並不多言一句。

只是姑娘家是客，沒有站著的理，早有丫鬟搬了綉凳來放在靜和大長公主的旁邊，周寶璐坐。

都是勛貴人家，多年與皇室聯姻，自然就怎麼著都能數上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像坐的離靜和大長公主最近的，就是今上的老丈人承恩公方家的當家太太。

方皇後去的早，但卻為今上留下了一個嫡長子，而且這嫡長子還養大了，今年十六了，也不知是否是因有這嫡長子的關係，今上一直沒有再立后，後宮如今由二皇子的生母慶妃娘娘管著事。

這位嫡長皇子並沒有被冊立為太子，但份地位在那裏擺著，只要一直沒有太子，皇長子就一直都比別的兄弟尊貴，而方家現在的承恩公，皇長子的嫡親母舅，份也就依然貴重。

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方家太太娘家夫家都跟靜和大長公主府有親，隔的還近，母親與靜和大長公主是嫡親的兩姨表姐妹，當初方太太嫁進承恩公家，靜和大長公主並不怎麼願，兩家一度還走的淡了許多，這兩年卻又漸漸的切起來。

這時周寶璐端端正正的坐著，上的錦紅遍地錦蝴蝶袍子襯的小臉兒花骨朵兒似的，方太太就拉著周寶璐的手笑道：「璐姐兒越發是個大姑娘了，瞧這穩重懂事的樣兒，也就表姨府上能養得出這樣的小姐來。」

靜和大長公主笑道：「你可別贊的這樣，也不過人前做個面子兒，背了人，一樣淘氣的很，鬧的我頭疼。」

幾位太太見有小姐在場，不好再談先前那個事兒，見方太太開了頭，就都誇讚起小姐來，笑道：「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呢？到底是孩子，沒得拘的神鬼似的，反倒是不好。只要見了人懂事，知道進退，就是好的，沒了人在跟前，能哄的老祖宗喜歡，這才是有孝心，古人那麼大了，還要綵娛親呢，也沒人說他不懂禮不是？我看那，也是有璐姐兒常哄著老祖宗喜歡，老祖宗這才越發年輕神呢。」

周寶璐也不言聲，只是笑，靜和大長公主公主越發喜歡，笑道：「你倒是越發縱著孩子們了。」

三嬸娘梁氏見夫人們不好再談事，便回頭悄悄兒的吩咐後的丫鬟，不一會兒，就見媽子抱了周寶靜來，梁氏站起來笑道：「我們姐兒也來給眾位姐姐請個安。」

周寶璐笑著上前去抱周寶靜，因周寶靜胖乎乎的，穿的又厚實，茸茸的襖兒，像一隻小胖熊般沉甸甸的，周寶璐不大抱得，只抱了一抱就放下來，牽著的小胖手，挨著教人問好。

周寶靜胖乎乎的蘋果臉，聲氣的問好，人十分喜歡，幾位太太都抱著誇了一陣子，周寶璐就對靜和大長公主笑道：「妹妹在這裏也淘氣，我帶妹妹到後面暖閣里玩罷。」

靜和大長公主喜有眼，笑道：「去吧，暖閣里比這還暖和呢，只是你妹妹小，要小心著些。」

又打發人：「把新進的果子和點心給小姐們送去，多幾個人看著。」

連幾位太太都在心中暗暗點頭，暗贊這位小姐教養的好，懂眼知進退，又做的自然，進門見了這麼些人也並沒有咋咋呼呼，驚慌失措。

後頭兩個暖閣，周寶璐進了正廳後頭東邊兒那個，與前頭只隔著兩道黃花梨櫥，周寶璐把周寶靜抱到炕上，拿了東西給玩，又問要不要吃果子，見一個人玩起來無聊的很，便打發人：「你們誰回咱們院子裏瞧瞧，三妹妹要是也在玩，就跟錦姨娘說一聲，抱到這邊和二妹妹玩吧。」

有小丫頭答應著去了，小櫻這才笑嘻嘻的走進來：「姑娘，我聽到一件事兒。」

周寶璐道：「怪道呢，我說你哪兒鑽沙去了，半日沒見你。」

小櫻笑道：「先前姑娘不是打發我給老祖宗送莊子上進上來的柚子麼，我剛回完話出來走到臺階上，就見承恩公夫人幾位進來，聽香姐姐幾位跟我一向要好，們不進房裏伺候，我就請了們在後頭院子裏喝茶，我聽說，威武侯張家的三小姐要進宮做二皇子的側妃呢。」

二皇子？

周寶璐當然記得那位在舅母家裏落水的張三小姐，當時看上的不是那位黃公子麼？周寶璐有小櫻這個包打聽八卦王在邊，當日宴席剛散，就已經知道，黃公子是燕王世子妃的娘家忠烈伯的旁支，黃家並不是什麼要的勛貴大族，也就是當初舉族死傷七救了燕王，才得了個忠烈伯，而黃公子作為忠烈伯的旁支，那和二皇子放在一起，怎麼比都是金尊玉貴和寒門草芥呢。

這事兒真是怎麼想怎麼著古怪，落水這種把戲，欺負一下份差些的也罷了，其實常常是你我願的，誰手前不掂量掂量呢？就像舅母說的那句話：誰也不是傻子，想不著的就敢想了？

可二皇子，還真應該是個想不著的才是。

周寶璐見小櫻還在邊上候著，便道：「怎麼著，還有？」

還是八卦聽起來有趣，說來也怪，曾氏是個最穩重不說別人家的事的，偏生親手帶大的兩個姑娘，陳九小姐陳熙晴連同周寶璐都十分的熱八卦，兩人湊到一塊兒別提多熱鬧了，口角又剪斷，話又多，嘮嘮叨叨的能說一半日！

小櫻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秉，連忙點頭，還特別慎重的走前一步，低聲說：「姑娘打量今兒這麼些夫人們都來給公主請安是做什麼？聽說是因宮裏傳了風聲出來，皇上有意為幾位爺選妃了。」

嘖，這就跟更沒關係了。

今上的幾位皇子，前三個的年齡都生的齊整，一溜兒都差的不多，如今大爺過年就十七了，二爺三爺都該十六了，而底下的四爺五爺六爺卻還小的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也真是怪事，連同十五六歲的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底下其他公主也都周寶靜這樣的大小，這中間十來年，宮裏竟然就沒金枝玉葉出生。

不過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周寶璐自然更管不著，只是要論給前頭三位爺選妃也都是年齡了，帝都城從大爺十四起就在議這件事，一連三個正妃位，也不知哪三個小姐有這造化。

過了這個村就還要過十來年才有皇子的正妃位了。

且這三個小姐裏頭，保不齊還有個更有造化的呢。

三位皇子模樣兒都生的隨皇爺，個個兒齊整，又都是個頂個的聰明有能耐，誰家不眼熱呢，雖說因幾位爺一日大似一日了，宮裏這兩年斗的烏眼似的，沒個輕省，可親就開王府，到時候王妃不過在自家後頭院子裏，大爺沒了生母，二爺三爺的母妃都在宮裏，統共沒婆母在府里盯著，竟比一般的夫人還舒服。

周寶璐覺得自個兒年紀還小，跟幾位爺都沾不上邊，也不放在心上，無非就是當八卦聽的。便順問：「還有呢？」

剛說完，就聽到堂兄周安明的聲氣：「大妹妹在哪邊兒？」

就有丫鬟忙回了話指路，周安明抱著三小姐周寶琪進來。

周寶璐抬頭笑道：「怎麼是你把三妹妹抱了來。」

周安明笑道：「我去給二嬸請安，順便瞧你在做什麼，偏你不在，正好看到你打發丫頭來接三妹妹，就索我去抱過來了。」

周寶琪眉眼和周寶靜長的像，年紀也差不多，又都是圓滾滾胖乎乎的樣子，這下雪天，照例都是穿著一大紅的襖兒，看起來，倒像是一對兒年畫上蹦下來的胖娃娃。

周安明與周寶璐年齡差的不大，又是一家子兄妹，從小兒廝混在一塊兒，自然是爛的，就算長大了男有別，那一家子也是棒打不掉的，周寶璐站起來接過他懷裏的周寶琪，放到炕上，周寶靜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周安明，周寶琪扯一扯服，也就忘了看人了，兩個胖娃娃就頭頭一起玩起來。

周安明在窗子底下的椅子上坐下來，接過丫鬟遞的茶，隨手擱到手邊的茶幾上，周寶璐先笑道：「我也琢磨著這進了臘月了，下雪了，你也該放假了，偏好幾日沒見著你人影，又去哪裏玩兒不帶我了？」

周安明是個極漂亮的年，不像家裏頭的人，反是有些皇室人的影子，大盛王族出了名兒的長相緻，當今九龍座上那位天下第一尊貴的人就仿似玉雕出來的般貌，周安明剛長開五的時候，靜和大長公主就說過，這孩子模樣兒倒有幾分皇兄的影子哩。

這會兒周安明一點兒不矜持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的恭敬斂的樣子，懶洋洋的攤在那椅子上，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偏窗外進來的雪一映，眼睛格外深邃，兩排眼睫落在眼底的影，仿似落著一隻蝴蝶。

他下一抬，說：「我還有閑工夫出去玩呢，學里這剛一停，祖父就把我提溜出去，到錦山下的大營里，別提日子多難過了，今兒一早雪下那麼大，才我回來的，可算舒服一日！我在那邊半山腰抓到一對兒山，樣子漂亮，給你留著呢。」

周寶璐眉開眼笑：「那我就多謝大哥哥了。」

「別！」周安明擺擺手：「要我多謝你才是。咱們兄妹，我有話就說了，要說我背靠著公主府，世子不世子的，橫豎短不了我的份兒，我雖沒了爹，可好歹又有舅舅又有叔父，今後不拘選個什麼差使，一樣快活。沒承想這會子就把我給拘住了，眼見得今後也是有的是辛苦，我有心不奉承呢，偏見我娘那一日歡喜的一晚上睡不著，在我爹靈前說了一夜的話，我也就沒法子了，便是辛苦些，也值了。」

周寶璐笑，這個哥哥的脾是知道的，聰明是有的，小時候玩的飛狗跳，鬼主意最多，就是生了個憊懶的脾，十分的隨心所，不拘一格。這兩年大了，明面兒上大約是收斂了些，私底下怎麼著，周寶璐也聽說過幾件，上半年到九門提督的小兒子在茶樓調戲一個歌，他看著，覺得人家髒心爛肺的，看不上眼，不知使了個什麼巧法子，從那小子那兒哄出來一百兩銀子，人家還當他是救命菩薩似的磕了頭，一轉頭，他把銀子給了那歌，自個兒躲一躲。

沒承想，那歌倒是個看過話本子的，頓時就認準了要以相許，還追到了鎮國公府來，在門口跪著磕頭，驚了靜和大長公主，周安明就被祖父周超揍了一頓。

周超的理由也很奇葩：「並不為你管閑事捶你，只為你做了事收不了尾，鬧的這樣兒，這頓打你今後記得，不管做好事壞事，閑事正經事，開頭之前就想好怎麼收尾，只要做的溜水，抓不住你的把柄，你就挨不了打。」

周安明在床上養了幾日傷，周寶璐自也聽說了，還親自去笑話過他，送了一回棒瘡葯。

此時聽周安明的話，周寶璐便知道，他對這世子位是上了心了。

只要他有心，這事兒說什麼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