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希老巨猾,桓禕講理不反倒吃了悶虧。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被南康公主喚去,本以為會到責備。萬萬沒想到,南康公主詳細問明經過,並沒有發怒,僅是冷笑一聲。
「庾始彥倒是做得出來。」
幾十歲的人了,和一個未及冠的小郎君耍心機,當真是好大的能耐。虧他覥自稱郡家主,也不怕庾冰泉下有知,再被氣死一回。
「阿母,兒錯了。」桓禕俯首在地,滿面愧。
明明想好為阿弟出氣,找庾攸之討回一個公道,結果卻被對方算計,講理不反弄得無禮,他真是沒用!
「你想為瓜兒出氣是盡兄長之責,心是好的。但自作主張,行事莽撞,才會有今日教訓。」南康公主緩聲道。
「兒愚笨口拙,自不量力,未能為阿母解憂,反為家中增添麻煩,實在愧對尊長。」桓禕更覺得慚愧,滿臉赤紅。
「吃一塹長一智。記住教訓,以後便能吃虧。」南康公主未見厲,反而耐心教導。長袖鋪展在膝側,彷彿兩面錦緞織的綉扇。
「經過此事,你當收一收莽撞的子,凡事三思而後行。」
「諾。」
「你父乃是當朝大司馬,你母乃我陪滕,縱非宗室也屬中品士族。你不可妄自菲薄,反倒讓人看了笑話。」
換句話說,庾攸之算什麼東西,敢當面鞭子,就該兩鞭子還回去!
「諾。」
「世子的出並不高於你。」南康公主直背脊,桓禕眼中,正道,「桓濟桓歆更是如此。」
桓禕愣愣的坐著,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你且記住,同樣是大司馬的兒子,你不比別人差。縱無才學又如何?除了烏巷那幾家,吳、興兩郡士族當面,照樣無需低頭。」
桓禕再次臉紅。
這一次卻不是愧,而是激。
「阿母教導,兒謹記在心。」
「明白就好。」南康公主滿意點頭,「今日事不必放在心上。人生在世,又不是全靠名聲活著。」
也只有庾希,才會這樣的猾心思。不似士族家主,反倒更像個后宅婦人。難怪數年都被夫主住得抬不起頭。
「得謝氏相邀,上巳節日,你同瓜兒同往青溪。我倒要看看,建康人會說些什麼。」
「阿母,兒同阿弟往青溪?」桓禕有些發憷。想起曲水流觴,詩題字,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謝氏郎君親自來請,為何不去?」南康公主蹙眉,恨鐵不鋼道,「有點出息。」
「……諾。」
「回去吧。」
「諾。」
桓禕恭敬行禮,退出房門。
南康公主不再正端坐,而是斜靠在矮榻旁,疲憊的了眉心。
李夫人無聲揮退婢,親手為公主除下金簪,解下髮髻。其後令人燃香,跪坐在榻后,將公主的頭放到上,輕輕著公主的額際。
「阿姊費心了。」
「不費心行嗎。」
南康公主合上雙眸,秀髮披散,兩鬢竟現幾線白。
「瓜兒自子不好,此番又遭了這麼大的罪,我幾夜都睡不好。前頭幾個都不省心,只有這個還能教一教。」
可惜就是不開竅!
如果桓禕開竅,有南康公主幫扶,臨賀縣公又豈會落到桓濟的頭上。至於世子之位,南康公主不稀罕。
兩晉公主出嫁,嫁妝極其厚。
南康公主為嫡長,陪嫁的絹超過三百匹,金銀銅錢以車運載,更有田產奴僕無算。當年庾太后的庫房,兒子沒得多,九都給了親。
桓容為公主親出,天子是他的表兄,降生就得封縣公。又背靠桓家勢力,何愁沒有出?倒是幾個妾生子,整日起歪心。這回更膽大包天,要害他的命!
想到桓濟暗藏禍心,指使僕人加害桓容,事後卻能不留證據,南康公主便銀牙咬。現在尚且不能如何,總有一日……
李夫人溫頷首,纖纖玉指梳過烏髮,挑出半截白,輕輕扯斷。南康公主睜開雙眼,發現是一白髮,不由得嘆氣。
「阿姊之心,四郎君總會明白。」
聲音婉轉,長袖輕擺,出半截玉臂。纖指微,白已被包絹布,藏進袖中。
「你留這個做什麼?」南康公主笑著問道。
「就是想留。」李夫人紅微翹,剎那間眼波流,端得是俏麗無雙。
桓容得知殷氏來人已走,又聽到桓禕惹禍,歸家即被南康公主喚去。想起總是為了自己,不顧阿谷和小阻攔,披上外袍就疾步而來。
行間發尾輕揚,如黑緞過迴廊。
尋到南康公主所在,過房門,正好見到人相憐的一幕。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覺如何,更招手讓桓容。後者卻是耳泛紅,頭頂冒煙,尷尬中生出疑問:妻妾相合到這般地步,未知桓大司馬究竟作何想?
兩晉士人灑落。
桓大司馬或許、應該不會介意?甚者,還會笑呵呵視為佳話?
不,不能再想了。
桓容連忙搖頭,眼前這可是親娘,如此「污」的想法實在太不應該,簡直是大逆不道。
「坐到阿母邊。」
南康公主坐起,喚婢僕送上湯茶和幾碟乾果。
「這是臨海郡新出的花樣。」指著一盤脆的麻花,南康公主道,「做法似寒,味道卻是更好,正好給你用。」
「謝阿母。」
桓容端正坐下,拿起長筷。麻花撒了糖粒,卻不是太甜,相當鬆,極好下口。
一連吃了三塊,正想去拿第四塊,桓容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果然發現,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正看著他,神都有些微妙。
尷尬的扯了扯角,桓容到底沒捨得停手,乾脆低下頭,眼不見心不煩,將幾碟乾果點心全部消滅。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解釋什麼的,稍後再說。
「瓜兒,」南康公主面帶憂心,「可是有哪裏不適?」
兒子不吃飯,擔心;飯量不大,一樣擔心;一夕飯量猛增,卻是更加擔心。
「阿母,兒無事。」
吃完最後一塊果乾,桓容手,端起水盞一飲而盡。
南康公主上看下看,仍是不放心,到底讓人喚來醫者。
「小公子無礙,未有積食之狀。」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面面相覷,看著尚未撤去的漆盤,這還沒有吃多?
「阿母,兒確實無礙。」桓容趁機笑道,「醫者的藥方甚好,兒服用之後,不只傷好轉,更是胃口大開。」
「果真?」
「兒不敢妄言。」
「好,甚好!」
南康公主大喜,令婢僕取布帛谷麥賞賜醫者。
曹魏之時,中原幣制混,百姓改以布帛市貨。
兩晉沿用曹魏之法。至晉室南渡,中原錢幣和孫吳舊錢通用,可謂相當混。
鑒於此,朝廷曾一度想廢錢,全部改用布帛。雖未能,上至士族下至於寒門,有能者多藏金銀絹帛,黎民百姓更以糧布為貴。
醫者領到賞賜,大喜過。
本以為小命堪憂,哪想到桓容突然轉好,更有意外之喜。雖無證據表明,桓容飯量增加一定和藥方有關,但也不能咬定無關。
桓容有心,醫者有意,這場突來的變化輕易被掩飾過去。
醫者退出房門,桓容正襟端坐。見南康公主心不錯,開口詢問桓禕之事。
「不是什麼大事。」南康公主笑道。
「瓜兒無需擔心,這兩日好生休息,上巳節時,阿母會挑幾個機靈的陪你一同往青溪。」
「阿母,」桓容斟酌兩秒,道,「可否多遣幾名健仆,最好出南府軍。」
「為何?」
「安全。」
「好!」
想到日前之事,南康公主當即拍板,將跟隨的健仆增多一倍。
「誰敢欺負我兒,定要他好看!」
桓容連連點頭。
必須說,有個「王式」的親娘當真好啊!
「另有一事,」桓容話鋒一轉,說道,「阿兄今日出門,可曾報知阿母?」
南康公主沒有出言,神慢慢變了。
知曉南康公主聽了進去,桓容起離開,不忘順走剩下的麻花。
回房之後詢問阿谷和小,往年的上巳節究竟是什麼流程。此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更重要的是,千萬別再出什麼麼蛾子。
待他離開后,南康公主喚來阿麥,冷笑道:「查一查四郎邊的人。」
兒子提醒了,以桓禕的脾氣,就算要去「講理」,也不會罔顧禮儀,未告知嫡母便駕車出門。而郎君離府半日,竟無人告知於,反倒出事後才得到消息。
若說這背後沒有貓膩,簡直是天下之大稽。
「當日只梳理乾淨瓜兒邊,倒是忘了,四郎邊和府都該好好查一查。」
阿麥領命退下,南康公主重新躺回榻上。李夫人素手輕揚,一下下著公主的額角。
青銅爐四周香煙裊裊,懸掛在榻邊的珠串流溢彩。
滿室聞香縈繞,安謐靜好。
謝玄回到家中,得知青溪里發生的事,不由得長眉蹙,心生怒意。
「好一個庾始彥!」
下怒火,謝玄顧不得換,匆匆前往謝安。
庾始彥抓住機會,不會輕易罷手。
今日之事不論,上巳節時定不能出現差錯。不然的話,桓容之事未解,謝氏也會被庾希拖下水,無端染鞋,袍角濺上污泥。
庾希自作聰明,以為得計,卻不慎惹上謝氏。
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桓氏問題未解,庾希又惹上謝氏,不是鮮卑人和氐人向未明,謝氏便會出手收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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