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鞭完,婢僕全癱。別說走路,連站都站不穩。
「先關起來,明日送出城。家人全部罰做田奴。」
「諾!」
忠僕上前拖人,有昏過去的婢僕發出痛哼。神智清醒的不斷掙扎求饒,被堵上拖走,地面蜿蜒出數道模糊的痕。
阿谷被帶進室,跪伏在南康公主面前,六神無主,全抖如篩糠。
南康公主俯視昔日忠僕,聲音帶著冰碴,神寒冷刺骨。
「阿谷,你好,你很好。」
阿谷不敢出聲,哆嗦著伏在地上,汗水了襟,臉愈發慘白。
「當年在臺城我是如何護你,桓府後又是何等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
「殿下,奴錯了,奴有罪!」
「你的確有罪。」南康公主語調未見起伏,視線卻如利劍,一下下剮在阿谷上,「你背著我給那老奴送信,幾乎要害我子命!你說,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不殺你!」
「殿下,奴、奴是迫不得已。」阿谷哭求道。
南康公主不想多聽。
桓容是的逆鱗,桓大司馬了都要遭殃,何況一個背主的婢僕!
「當年是我從阿母那裡要了你,是我從兵手中救了你。是我識人不清,是我瞎了眼,養了一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不記恩德,為一個真假不知的從侄就要背主,更要恩將仇報,你自己說,你可配稱作人?!」
阿谷淚如雨下,哭得哽咽。
南康公主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殺你也不罰你,你既轉投那老奴,我便將你送過去。你那老父老母也會陪你一起去。」
「殿下,殿下饒命!」
阿谷驚駭絕,額頭磕得青腫。
十分清楚,如果南康公主肯施以懲戒,自己尚有一條活路。假如被送到桓大司馬面前,無異為廢子,和家人都是死路一條!
「殿下,奴再不敢了!殿下,求您饒奴一命,看在奴曾照顧小公子的份上……郎君,郎君你答應要為奴求的,你答應的!你無信,奴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牽扯桓容還好,牽扯上桓容只會讓南康公主怒上加怒,長袖拂過矮榻,直將漆盞掃落在地。
茶水潑地面,南康公主厲聲道:「拖下去!」
「殿下……嗚!」
阿谷被拖出室,求饒聲仍不斷傳來,見南康公主臉不好,阿麥立即跟了上去。片刻之後,哭喊聲戛然而止。
「瓜兒。」
「阿母。」
「你要記住,這樣的人不能饒。」南康個公主直背脊,幾乎是一字一句道,「當年我阿母就是吃了心的虧,以至於……」
話到中途,南康公主眼中浮現一抹沉痛,銀牙咬,指尖攥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紅痕。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背叛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區別只在於時間早晚。」
「我知你應了,只要道出名單便向我說,不牽連的家人。但你想過沒有,沒有家人傳遞消息,豈會相信姑孰之人是從侄?」
阿谷跟隨南康公主四十年,從臺城到桓府,經歷過的風雨遠超常人想象。沒有父母出面作證,本不會輕信旁人。
桓容低下頭,沉聲道:「阿母,是兒思慮不周。」
「你並非思慮不周,而是心太善。」
南康公主嘆息一聲,道:「北邊的胡人已經打了起來,一時難分勝負。建康時下安穩,難言何時戰禍又臨。」
當年蘇峻叛,叛軍直接攻都城,事先誰又能想到?
「鹽縣設在僑郡,收攏的都是流民。其間勢力錯綜複雜,稍有不順即有起。郗道徽死後,郗方回手握北府軍,有時都難以服。那裡又靠近慕容鮮卑,萬一有流竄的軍,你要如何應對?我日思夜想,實在是放心不下。」
假設桓大司馬真起殺心,現的「替罪羊」就擺在面前。
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些,單手過他的發頂,沉聲道:「可惜我不能離開建康。不然,阿母便和你一起去,哪怕再難,至有個照應。」
「阿母無需擔憂,兒定會平安。」
桓容鼻發酸,強忍住眼中的熱意,堅定道:「兒必定會做出一番績。屆時,無論何人都不能再令阿母委屈!」
「好。」
南康公主笑了,微抖的指尖過桓容耳邊,終於用力一攏,將兒子抱進懷裡。
「瓜兒,你先忍這幾年。早晚有一天,你父……」
南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低,桓容豎起耳朵,勉強捕捉到最後半句。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桓大司馬做人如此失敗,能安穩活到今日當真是個奇跡。
置完背主的婢僕,桓容向南康公主請示,此行能否多帶幾名健仆,最好是府軍出。
「可以倒是可以。」南康公主眉心微蹙,遲疑道,「但府里這些都是城外大營調來。」
言下之意,這些人九信不過,從他調人怕又來不及。
「阿母,府之人即可。」桓容道。
出門在外,難保會遇上什麼變故,安全問題相當重要。
府健仆未必信得過,可目前沒有別的選擇。況且,桓大司馬的本意是將他「流放」,暫時無意取他命。這些人隨他前往徐州,全部擺在明面上,防範起來倒也容易。
等他在鹽縣站穩腳跟,總能想辦法慢慢調換。
當地有大量的流民,對旁人來說或許是難題,換做桓容,完全是天上掉餡餅,堪稱是機遇。
他有縣公爵位,食邑數千戶,可配車前司馬十人,旅賁四十人。雖說封地在氐人手裡,只能算作象徵,食邑也要打個折扣,國更是一個都沒有,但架不住親娘和李阿姨給力,金銀珍珠一箱箱的搬,絹布直接用車載。
等他到了鹽縣,手中有錢有糧,還愁找不到「保鏢」?
回頭想想,外要防備庾氏暗算,要提防親爹下刀,邊的婢僕信不過,隨行的護衛都是間諜,這滋味,真正是爽得心涼,非尋常可以形容。
母子倆商定健僕人數,桓容起告退。
「你父歸來,我會遣人喚你。」
「諾!」
桓容離開室,踩著木屐穿過迴廊。
自廊檐邊灑落,噠噠聲接連耳。行過拐角,兩三名婢彎腰行禮,著桓容的背影雙眼發亮。
因桓容遲遲不面,北方戰事又起,建康城中,「桓氏子」的傳說漸漸平息。唯有仰慕桓容「名」的郎們,依舊時常眺秦淮河北岸,翹首以待小公子的出現。
桓大司馬回到府,見到跪在面前的阿谷,得知白日發生之事,僅是揮了下袖,立即有健仆上前將阿谷拖了下去,隔日便送去城外大營,此後生死不知。
隨後兩天,府一切照常。
送別宴上,桓大司馬同南康公主對坐,屢屢舉杯相邀。可惜公主殿下不買賬,任憑桓大司馬上演獨角戲,偶爾給個冷笑都是賞臉。
「細君素喜珊瑚,我日前偶得兩株,已令人快馬加鞭送往建康。」
「多謝夫主。」
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珊瑚大方收下,冷笑依舊是冷笑。
桓大司馬終究是理虧,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桓容和桓禕專心用飯,漆盤送上又撤下,兄弟倆眨眼吃下整頭羊,很快引來桓大司馬的注意。
「阿子這飯量?」
「瓜兒日前傷,虎兒勤於練武,都需要補一補。」
桓溫:「……」這是補一補該有的食量嗎?
宴畢,桓容被桓大司馬喚去正室。
房門在後合攏,桓容正跪坐,神不見半點張,任由桓溫居高臨下的打量。
必須承認,無論桓大司馬在如何,外在的確是一等一的俊朗帥男。人過中年不見半點發福跡象,反而增添幾分歲月沉澱的魅力。
權勢、財富、人,桓大司馬樣樣不缺。
如果不是第三次北伐遭遇鐵盧,政治上遇到謝安這樣的神人,造反大計功虧一簣,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標準樣板。
父子對坐半晌,依舊是桓大司馬先開口。
「阿子此去鹽,隨行之人務必挑細選。我已選好健仆二十人,均是西府軍出,曾追隨我南征北討,必可護你周全。」
「謝阿父。」
「抵達徐州之後,無需著急趕往鹽,可先往郗方回拜會。我會修書一封,你帶去即可。」
「諾。」
「有何需要盡可同為父講明。」桓大司馬渣了十幾年,扮演起慈父照樣駕輕就。
「兒確有一事。」
「直言即可。」
「此去未知歸期,唯請阿父保重。他日兒有所,必拜至阿父跟前,以謝阿父栽培之恩。」
桓容言辭懇切,目清正,面容俊秀如玉,額間一枚硃砂痣恍如彩寶。
話落彎腰行拜禮,退出室。
目送桓容離開,桓大司馬突覺心頭不定。回想桓容近日言行,聯繫郗超前番所言,不由得眸漸深,眼底泛起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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