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想想，六姑娘都挪出來了，原就該給減了人的，只打發了一個養娘，還想拿那個份例，真是作夢呢。」瓊珠最看不慣睞姨娘，譏諷一笑：「倒還有臉的差了人來問。」

當姨娘不過就是二兩的例，也就兩吊錢，上房的大丫頭一人一月還有一弔錢好拿，主子手在鬆些，若是姨娘不得寵，當大丫頭可比當姨娘闊氣的多。

睞姨娘算是院子裏頭一個兒雙全的，別個除開拿自家那一份，還帶著兒的份例，那裏除開拿了灃哥兒的，還拿了明沅的，加起來一月倒有十六兩銀子，自家二兩，明沅的六兩，還有灃哥兒的八兩，銀米上邊比安姨娘張姨娘還更多。

明沅正式養在上房裏不過才一個半月的景，之前雖說養病，也沒把給梳月院的份例立時就斷了，睞姨娘拿習慣了的，猛然斷了六兩銀子，手頭起來，想不到這一節，自然要問，管事的婆子一口給回了，臊的蓮蓬滿面通紅。

庶出的也是主子，跟姨娘拿份例不同，家算得富貴，紀氏卻不肯了本，各人的用度都是有定例在的，還特特寫出冊子來，除開順章那頭沒妾沒通房，就是麗章院子裏，也一併按著這個來。

春夏秋冬四時有序，裳首飾胭脂碳火這些不提，每日裏三餐配幾個菜，幾個葷幾個素吃的什麼米，房裏用的什麼茶葉都是定規的，便是手頭有銀錢，想要把白糯換碧梗紅脂那也是不的。

紀氏是一進門就管了家的，過了的老太太見著長媳實是立不起來，自個兒子骨越來越差，原還怕梅氏心存芥，可才說了要給紀氏管家，梅氏恨不得念佛。

紀氏一上手，立時就抬手整頓起來，家原來就人口，再一梳理，自上往下再沒不服氣的，樣樣都畫出框來，有賞有罰主次分明，老太太過世前把這幾樣算了家規，如今梅氏袁氏也還按著的定例來。

睞姨娘是家生子，按理該知道規矩，竟還大剌剌的出這個丑，可不人譏笑。卷碧因著妹妹在明沅房裏當差，總有兩分香火，怕再說下去不好看，扯開了話頭：「這又不年又不節，怎的今日理起帳來了？」

這倒沒什麼好瞞，六角搬了個小錦杌過來，翻著竹蘿里的線花兒，瓊珠瓊玉挨在廊下坐著，見雨還不停，手頭沒事好作跟著閑話起來：「是太太要清帳，原就是一季一清的，今兒又把去歲的拿出來盤了一回，還吩咐各房有甚東西俱都記在冊上，倒不知道因由。」

「便是明歲要走，也太急著些。」這幾個都是老宅跟過來的，算著任期還該有一年，怎麼也挨不著現在就理東西庫，只紀氏收拾習慣了，帳目乾淨，庫里造冊也勤快，各報一遍，用得一上午事便了了。

「這個我卻知道，上回老宅那邊來人送信了。」凝紅自雨簾里跑進來，半幅子全雨水濺了，還沾了泥點子，八寶拿了巾子給來，擰乾了子挨著卷碧坐下，又掏出絹子流海上的水珠。

凝紅的哥哥在外邊當差，常往二門上去給哥哥補個裳納個鞋子，聽他說過江州來了三老爺的人，這才說給瓊珠幾個聽：「我哥哥我趕把細小東西歸攏起來，說不準甚個時候就要回去的。」

「哪會這樣快？家裏可還有許多事要料理呢。」瓊玉聽見立時明白過來，同瓊玉互看一眼：「真箇要走，莊頭這攤子事可怎辦？」

紀氏管家事是把好手，跟著連章兩回外任，每到一地便先置上莊子田地，清心居士帶發出家的莊子，便是到了穗州買下來的。

連著山頭，雖地方小些，卻不愁產量，燦稻一年兩，再種些紅薯山芋，還有洋人帶過來的玉蜀黍種子，春日裏播種下去，又不缺雨水，水一澆苗就破了土，連年產量都高，地下長的塊人吃，地上面長的葉子豬吃。

山上還有一片果園子，甚個時節都不缺節令果子吃，還能往出賣錢，這樣的莊子紀氏定不會出手，必得留了人下來管事的。

幾個丫頭俱都在上房裏侍候久了，也知道一點宅子裏頭的事，正圍著猜測紀氏會把誰留下來當這個差，安姑姑在後頭咳嗽一聲，大丫頭們趕立起來行禮。

安姑姑肅了一張臉將們挨著個兒看一圈兒，教訓道：「別當著窗子閑話，什麼樣子了。」

手裏捧了個貝仙鶴錦盒兒，剛想進門，瓊珠就道：「姑姑，太太歇晌呢。」安姑姑猛得回了神兒，這才看見屋裏下了簾子，退出來醒醒神：「等太太醒了，告訴我一聲。」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才剛瓊珠說了管莊頭的事兒，再看見安姑姑，便一個個的互換起眼來，卷碧不肯同們一道論人長短，看著妹妹在西暖閣前一閃，假作看見招手：「我妹妹喚我，我去走走就來。」

另三個也不在意，揮手去了，卷碧見著路短也不撐傘，拎了角小跑兩步，采菽就在屋前，看見姐姐奔過來拿了巾給水。

採薇生了一場氣，同采茵一道呆在下房歇息，屋裏只有采菽守著，明沅蓋了薄毯子也在午覺，姐妹兩個倒了茶又分一塊蒸果餡兒當茶吃，兩個細喁喁的說話。

采菽頭往簾外一，見瓊珠幾個還在檐下，凝紅還手接了雨水，順著指流出去，反手把水甩在八寶上，幾個人笑作一團。

「想是才從安姨娘房裏出來，院裏頭鼻子最靈的可不就是，這回怕是想留下來當差

呢。」卷碧說了這一句便不肯再說了，采菽也不再問，姐妹兩個坐著說些裳鞋子的事，還道：「總歸我沒幾年就要放出去，跟們扯這個皮做甚。」

卷碧臉向著簾子外邊，見無人來點了點妹妹：「你差著歲數，又不須跟著姐兒發嫁的，侍候好了便罷，往後姐兒還能記著你？自有旁的聞著香便湊上去，那些個混水咱可不能淌。」

說了這句還怕妹妹不明白：「那邊院子可是送了一碟子餞？」

采菽點了頭，卷碧便又道：「轉頭太太就知道了，如今院子小，偏這幾個人里，還有人饒了舌頭學話，等回了老宅子，姑娘有了自個兒的屋子，再給配上四個二等的，四個灑掃煎茶看爐的，邁一條十七八隻眼睛盯著，且得小心在意，那邊再說了好話托你傳東西，你也萬萬不能應的。」

「我若這個都不省得，爹娘也不送我當差了。」采菽一向話，當著姐姐的面兒卻氣起來，挨了撒，明沅不睜眼都能聽出說話的時候聲音里那子意，在家裏想必也是很寵的。

微微一，卷碧立時便覺著了，推一推妹妹，自家站起來往外頭去，采菽拍了手上的餅屑兒過來看看明沅：「姐兒可是要茶？」

見明沅點了頭，迷迷濛蒙的靠在大迎枕上，擱了下打哈欠，便又笑：「落雨呢，姐兒是起來了，還是再睡？」

明沅了眼睛：「想起來了，寫字呢。」今天還有三張大字不曾寫，采菽點上香，又把描紅紙鋪開來，抱了明沅到高腳凳上，明沅坐在上邊，頭一側就能瞧見紀氏的屋子。

明沅描了三張大字，又拿出花牌來念兩句百花曆，還未進學，書桌上邊也就沒有書，卻憑著記把教過的書都背了一回，再在心裏把花牌子上刻的那些字都記了一遍，手指放在上，挨個兒寫一次。

能看得見院裏，院裏的人自然也能看得見，瓊珠瓊玉幾個原還在閑話，等明沅張開口背書，便又一道扭頭看了過來。

小人兒聲音輕脆，念著長短句子就同歌謠一般，隔著瀝瀝雨聲倒顯得有幾分悠揚，便都聽住了，裏頭紀氏要茶還是卷碧先進去。

雨勢漸漸小下去，紀氏睡得足了，聽見外頭有讀書聲，託了茶盅兒問一聲：「是澄哥兒回來了？」

卷碧把頭一，笑道：「是六姑娘，坐在書案前頭背書。」

紀氏凝神細聽，果然更些，聽了一段見一個字兒都不曾出差，點了點頭：「這麼著，進了學也能跟得上了，廚房給燉盅糖水，潤潤嗓子。」

說得這一句，瓊珠也掀了簾子進來，卷碧便藉機退下去，由著瓊珠給紀氏絞巾子臉，走到門邊了，聽見紀氏懶洋洋說了一句：「梳月院裏的用度往後就按著例來，別縱的不知道規矩了。」

卷碧出門就先撞見了安姑姑，手裏還拿著那個錦盒兒，問一聲太太起了，卷碧才點了頭，就往裏頭去，連瓊珠都見勢不對退了出來。

九紅拎了食盒子回來，裏頭是拿白地紅梅盅兒盛的冰糖梨枇杷水，明沅一氣兒喝盡了，拿帕子抹了兒，這才一刻功夫，那邊安姑姑出了門，卻踩了步子往西暖閣來了。

明沅坐著不，上還是了一聲：「安姑姑好。」

原還只張，聽見這一句，趕笑團團的回了一聲：「六姑娘安，喜姑姑可在？」等采菽指了不在屋裏，就又往下房去尋。

采苓打了細紗簾子進門，指指外頭：「今兒吹的什麼風？哪一個竟來了？」

明沅沒見過安姑姑幾回，進西暖閣里還是第一次，只知道安姨娘老實的很，可聽了幾句卷碧的話，知道上房有事，咬了兒掃過兩個丫頭，忽的蹦出一句：「安姑姑做客，采苓上點心。」

兩個丫頭「撲哧」一笑，采苓權當哄了玩兒：「是，我們姑娘連上點心都知道了。」原也要預備點心的，便是大丫頭來，小丫頭也得看茶，看看圓桌上頭擺了兩碟子橘餅芝麻糖，各挑了一些出來，又把那餞無花果也撿了幾隻，一路往喜姑姑房裏送去。

過得會子，面帶異小跑進來，一把拉了采菽：「你可知道，咱們家去，喜姑姑留下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