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起來的時候，天剛剛放亮，、何仙仙和孫玉，都是卯時初就起，梳洗後用過早飯了，再上妝去給太孫妃請安。所以早上的時間還算是比較湊的，昨晚睡得不早，今天起來就有點迷迷糊糊，從凈房出來，頭還一點一點地直打盹兒。

既然是人上人了，食起居就沒有自己打點的道理，徐循倒不必別人幫牙，自己拿了青玉牙刷，沾了藥水，仔仔細細地把每個牙齒都清潔過了，再拿棉線把牙勾過，最後沾了調製的香膏再刷一遍，還要拿牙刷背面刷一遍舌頭和牙床，如此一來，不論什麼時候一張口，那都是吐氣如蘭、紅齒白。

雖然步驟繁瑣，但幾年下來，這都是做了的，徐循在幾個嬤嬤的教導下，已經是做得又快又好。過牙，坐在炕邊，由兩個宮人跪下來，一個捧盆，一個給絞手巾，絞完手巾了，就給徐循遞上來。

徐循自己了一遍臉，然後有人給仔仔細細地把脖子、耳後，額頭、鬢邊，領口這些自己比較容易忽略的部位給揩拭一遍。然後再換了清水，一一樣地再來一遍——第一遍水裡是兌了有香膏和胰子的，香噴噴、溜溜的，過以後，必須再拿清水抹拭一遍，才能洗凈。這就算是洗過臉了，接著就有人上來給梳頭。

前朝的宮妃，每天可能花一個多時辰在髮型上，但對於本朝的子來說，反正宮裡民間平時從上到下一般都是戴冠的，所有戴冠的人都用一窩一個髮型。青樓子倒是有些梳著宋元時代奇峰突起的髮式來招攬客人，不過這種事和本朝後宮暫時還沒緣分，如果不戴冠的話，也就只有兩三種和一窩比較相似的簡單髮型選擇，都不是很難梳理。太孫宮的兒家，平時大半都梳一窩。

一窩是頗為簡單的發誓，一會兒就給梳好了。有時候家常起居，不戴整幅的頭面，就戴一個狄髻，上頭cha首飾，節日里大家才會戴全副的頭面，等到慶典的時候就按規定又有一套禮服和首飾。徐循有時候連狄髻都懶得戴，就戴一個抹額，cha戴一兩簪子就行了。想得開啊，反正也無寵，天就見這幾個人，打扮得再好看也沒什麼意思。

今天也不例外，梳頭宮梅兒問徐循，「婕妤想梳什麼髮式？」徐循說，「你給我隨便挽個髻子，還是cha兩髮釵就得啦，戴一條珍珠抹額就行了。」

珍珠抹額很快就被挑了出來，是一條窄窄的深綠帶子，上頭細細地綴著米珠，因為是珍珠很小，所以雖然量多，但也不顯得招搖，十分樸素。

照著抹額的，孫嬤嬤給徐循挑了一件淺綠的羅衫，月白的百褶，梅兒梳好頭，香兒來給徐循上了、畫了眉，兩頰點了淡淡的胭脂，徐循就進屏風後頭去換服：在上妝的當口，已經有人逐一把窗子都支了起來，好讓清早的涼風吹進屋子裡，給屋子換換空氣。

院子里三面屋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做同樣的事兒，現在，過窗戶，也能看見何仙仙在對面屋子裡坐著和宮說話了。

換過服出來的時候，四個嬤嬤都到齊了，卻沒和以前一樣笑著和徐循問好。孫嬤嬤、李嬤嬤和昨晚不當值的趙嬤嬤、錢嬤嬤湊在堂屋一角低聲地說話，四個人的表都比較嚴峻，徐循站在裡屋，過挑起的簾子看過去，心裡也有點歉疚：後宮里沒聽說誰能隨便換主子的，導引嬤嬤更不會改換門庭。自己得不得寵倒是旱澇保收的，就是幾個嬤嬤在同儕跟前，說不定會有些抬不起頭來。

就在要去北屋吃早飯的當口，昨晚來接徐循的小中人，手裡拎了個食盒走進了當院，直接就拐進了徐循的屋子，把食盒放到桌上，沖徐循說，「婕妤，這是太孫賞您的牛。太孫說：既然你吃了好，那就多吃些。」

徐循還算是反應快的了，愣了愣就忙福行禮，「謝過太孫的賞賜。」

小中人是代太孫來的，自然能的禮。送完東西，小中人反過來給徐循行了禮，便退出了屋子。徐循走來把食盒打開了，見裡頭是一個宮裡新燒的五彩碟子，裝了滿滿的都是徐循昨晚吃過的，堆了一座小山似的，倒是十分好看。

幾個嬤嬤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圍上來看個新鮮，徐循一人給了一塊，嘗了都說好，孫嬤嬤誇獎徐循。「老奴在宮裡二十多年了，還沒有嘗過這種東西，倒是托賴貴人，能嘗個新鮮。」

連李嬤嬤、趙嬤嬤和錢嬤嬤都笑開了，李嬤嬤看了看徐循的臉，低了聲音笑著說，「貴人現在還擔心嗎？太孫不讓您侍寢，可不是不中意您，要我說呀，太孫是頂頂中意您，才怕傷著您了呢。您看，這不是怕您難過，趕著給您送東西嗎？」

錢嬤嬤看了李嬤嬤一眼，倒是沒有李嬤嬤那麼樂觀，不過也安徐循，「放心吧，有了這個碟子做護符，您的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錢嬤嬤這個人說話，一直都是很深奧的，徐循照例有點不懂，卻也來不及細問，過窗子，見何仙仙已經走往北屋了，便忙坐下來吃早飯。

因為有心事，一桌子四五樣點心，徐循只吃了兩個龍眼大小的棗泥小饅頭，又喝了一碗豆漿，就算是吃過了。在上點過胭脂，出屋子給太孫妃請安，正好撞見了何仙仙。

何仙仙一見，就沖眼睛，又笑著低聲說，「昨晚把太孫服侍得多好啊？今早就得彩頭了？大哥賞了你什麼呀。」

徐循不知該怎麼說，想了想，只好避重就輕，「看我吃，就把一碟都賞給我吃了。」

何仙仙一聽，笑得前仰後合，都進了太孫妃的院子，還握著，肩膀個不住，兩個人到了太孫妃那裡，給見過禮。

這幾天，太孫嬪又要臥床不起了：子不太好，每個月的小日子都真和打仗一樣，很是艱難，所以一般是不出來請安的。太孫妃好像也習慣了，一說太孫嬪小日子到了，就給送醫生去給開藥。見到何仙仙面上笑意未歇，吃驚地看了徐循一眼，才和悅地問何仙仙，「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何仙仙就把徐循得賞的事給太孫妃說了，一邊說一邊捂著笑，「您說，小循是不是什麼事都特別可樂，特別憨憨的？」

徐循其實看太孫妃的表現，多也猜出了一點：何仙仙什麼都不知道，可太孫妃不一樣啊，估計是什麼都知道了。剛才看何仙仙在那笑，還以為何仙仙是笑話倒霉呢，還好何仙仙自己快，把誤會給揭開了。

太孫妃臉上的疑這才煙消雲散，卻沒笑，而是叮囑何仙仙道，「一會太孫來了，這件事可一句話都不要提起。」

何仙仙也不知道為什麼，但肯定應了下來。太孫妃又沖徐循同地點了點頭，說，「你也放寬心，萬事有我呢，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徐循心裡頓時一暖，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倒是何仙仙有點莫名其妙了，不過就是這當口，太孫來了。

比起別彆扭扭的太孫妃和嬤嬤們，太孫倒是很自然，坐下來和大家招呼過了，便向徐循說，「我今早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這子，是拿最好最上等的牛，在下反覆暴曬也不知怎麼著，又經過好多工序才能做出來的。每年產量極，市面上本就沒有流通，確實是難得的好東西。我這裡有的，都賞給你吃吧，明年再得了，還給你。」

徐循趕快站起來謝過太孫，也覺得很自然：聽說了發生在太孫上的那個故事，心裡的最後一點怨氣也是煙消雲散了。雖然其中有所誤會，但是太孫說到底也是為了好，沒必要再抱著這件事不放，倒搞得太孫對不起一樣。

「您給了這樣多，那東西又怪膩人的，也不知何時才能吃完呢。」自然地和太孫拉家常，「沒準呀，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太孫看著，咧一笑，黝黑臉上似乎有些高興，不過這緒也就是一閃即逝。又坐了坐說了幾句話，他便站起來，帶太孫妃、徐循和何仙仙一道去春和殿請安。

在春和殿請安，無非是說一些家常瑣事，這天太子妃有事要去宮，很早就讓們散了。回到太孫宮，太孫妃把徐循留下來說話。

「昨兒的事，已經有人告訴我了。」太孫妃看來很同徐循，不住地唉聲嘆氣，倒是比徐循自己還上火。「這也沒有辦法，好在你都快十六歲了，現在先不提，等過上半年八個月的，我再和殿下好好說說。十五歲還算小，十六七歲就沒什麼了……你也別著急，宮裡不會有人欺負你的。太孫心裡憐惜你呢，早上我一聽說他給你賞了東西，心裡的大石頭就落了地……」

徐循還不太懂這裡頭的因果關係，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自己這回，算是做了宮裡奇事兒的主角了。背地裡肯定不得被別人議論，太孫這麼大張旗鼓地賞賜東西，可不是給撐腰麼？起碼，人家在說故事的時候，還得捎帶著說一句，『雖然倒霉催的，年紀太小暫時無寵，可太孫還是頂疼。難得的好東西，也全賞給了』……

太孫是個善心人那。徐循在心裡慨了一句，對這個黑壯黑壯的頂頭上司，倒真是多添了一份激和好。

太孫妃也是善心人，徐循不能承寵，比徐循還難過，安了半天，又把話給說通了，「老實告訴你，宮裡沒有什麼的，這件事肯定會流傳出去，到時候，也許有些刻薄的人，會在私底下笑話你。你聽到了也別難過，也別和們計較。那都是長輩們的妃妾，和們拌，有理也沒理了……有些事你自己心裡清楚，那就行了。」

徐循連忙站起來認認真真地說，「我明白，絕不會給太孫、太子妃娘娘和您帶來麻煩的。」

太孫妃高興得一把把抱在懷裡，「你啊，看著懵懵懂懂的，心裡可懂事，這個道理，你明白就好了……太孫和我真沒白疼你這個小妹妹！」

……結果徐循在進宮好幾個月都沒承寵以後，和太孫、太孫妃的親度，似乎好像還提高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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