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出了海棠春塢的後院，一路走，手一路抖，心口更是「撲通」跳，一直走進綠漪亭坐下，還停不下來。

腦子裏，一片巨大衝擊后的混。

寶珠見臉不好看，打量道：「小姐這是……，磕著了？著了？」

鸞咬不說話。

寶珠是個知識趣的人兒，見狀沒再多問，朝著茜香幾個小丫頭招招手，悄無聲息退在亭子外面，留下主子一個人獨。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

鸞不停的問自己，心中又是驚駭，又是委屈，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甚至想到，聽甄嬤嬤的意思，母親和那人來往已經很有些年頭，那麼自己……，該不會、不會不是父親的兒吧？！

被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

不不不！就算母親和別人有瓜葛，自己也未必就不是父親親生的啊。

鸞不停的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平靜緒，一點點，一分分，過了好半晌才算看起來無礙。狀若平靜的出了綠漪亭，淡淡道：「母親子不適，我去晴雪堂跟父親說一聲，走罷。」

「……是。」寶珠的眼珠子轉了轉，沒敢多問。

和海棠春塢的一片花團錦簇不同，晴雪堂佈局很是簡潔，一進院子大門，便是古樹參天、怪石嶙峋的景象，隨便哪地方，都是一派清幽乾淨氣韻。就連丫頭們，穿著打扮都很樸素，儘是青、藍二，彷彿猛地進了清修古庵。

因為這個緣故，鸞小時候一直不喜歡來晴雪堂。

本來父親就不喜歡自己，從來沒個笑臉，再看到這些清冷無比的景象，更是覺得渾都是冷冰冰的，從頭到腳不舒服。

「二小姐？」院子門口的丫頭吃了一驚，遞了個眼，讓另外一個丫頭趕進去通報，自己陪笑道：「今兒怎麼有空想著過來？這一路不遠，二小姐走累了吧？」神間帶著幾分張，和小心翼翼。

鸞心裏清楚，自己幾乎從來不涉足晴雪堂，丫頭們不習慣。

龔姨娘從門走了出來，「二小姐過來了。」打扮得素凈、淡雅，加上斯文的舉止，秀氣的長相，不像是做姨娘的，倒像是小門小戶的正房太太。

鸞打了招呼，「龔姨娘好。」

龔姨娘出自平南侯龔家遠房旁支，是祖母的堂侄。因為家中沒落了，又想供自家哥哥讀書，一狠心，便委給父親做了妾室。因子貞靜，為人恭順，一向都是規規矩矩的，並非那種妖嬈諂的鄙姨娘，所以談不上討厭。

再說了，自己一年也見不到幾次，想討厭都沒有機會。

和模糊的父親影子一樣，龔姨娘在自己印象中也是模糊的，彷彿父親、龔姨娘，以及一雙庶出弟妹，都是晴雪堂的傳說。

此刻跟著，心茫然的提上了臺階。

大廳，貞娘和世傑一起行禮，「二姐姐好。」規矩而又疏遠客套，兩人都被生母提前待過，規規矩矩的，一句多話都不肯說。

「三妹，四弟。」鸞打了招呼，輕輕點頭。

龔姨娘先往裏走了幾步，笑道：「老爺，二小姐過來給你請安。」然後側，做足了妾室的恭順姿態，「二小姐請。」

鸞一步步緩緩地走了進去，腳下好似灌鉛。

「你怎麼想著過來了？有事？」二老爺澤眼神一如既往冷淡，還有點不耐煩，好似在說，沒事就不要打擾自己一樣。

鸞微笑道：「沒事，就是來看看父親。」

澤眼裏閃過一譏笑，「從年三十見過你一回，到如今都小半年了，這才想起來晴雪堂看看？果然孝順。」

這話有些重了，且鸞臉上十分難堪。

貞娘上前一笑，勸道：「今兒姐姐專門過來看父親，是的好意，父親何必賭氣呢？」轉頭道：「二姐姐，不如去我的房裏坐坐？」

鸞還在尷尬難堪之中，勉力微笑，「不用麻煩妹妹了。」

「我要歇著靜養。」澤量清瘦，面容帶著久病床榻的過分蒼白，大約是剛才有點激，咳嗽起來，「咳咳……」繼而揮手，「行了，沒事回去罷。」

龔姨娘趕上去端茶倒水，貞娘給父親拿了帕子，世傑捧了痰盂，連丫頭都不用，母子幾個親自圍了過去。

鸞瞧著猛地眼眶一熱，繼而無盡心酸。

晴雪堂，父親、龔姨娘和弟妹們，他們……，他們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相親相、父慈子孝的一家人。

自己……，不過是晴雪堂之外的人罷了。

鸞怕自己眼淚滾出來，趁著他們忙，無聲無息轉就出去了。

******

出了晴雪堂，鸞還是滿腹說不出的心酸難，可是在外頭又不敢哭，強行憋了一眶眼淚，噎得心頭一哽一哽的發痛。覺自己像是被破了氣，全綿綿，腳底虛浮，腦子都迷迷濛蒙不好使了。

直到今天自己才真正的看明白，父親看自己的眼神，不僅冷淡，在他眼底深，還有掩不住的厭惡。那麼，是因為知道母親不貞？還是因為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兒？想來父親多看自己一眼，都覺得噁心吧。

心底有一個小小聲音在尖，不不……，自己是奉國公府家的二小姐！

----不是野種。

鸞出雙手凝視，白皙如玉，指如水蔥，可是卻突然覺得很臟！很臟很臟，比自己前世被蕭鐸強佔的覺還要骯髒！十倍，百倍，一千倍！

猛地想起，難怪……，難怪母親不喜歡自己。

是覺得自己這個兒臟，覺得也臟吧？原來如此。

鸞自嘲的笑了笑。

有些事，不知前便會一直蒙在鼓裏。一旦破那層窗戶紙，很多不清晰的東西都顯現出來，很多蛛馬跡都展無。

鸞想著想著，腦海中忽然芒一閃。

對了，妹妹貞娘，弟弟世傑，……貞？傑？……貞*潔？！父親給弟妹取這樣的名字，是帶著對母親無限的憤怒吧？母親，早就已經不貞*潔了。

鸞心頭一震，強行下去的淚意又涌了上來。

「你這是怎麼了？」一道沉穩威嚴的聲音突兀響起。

鸞眼睛抬起，只見大伯父正站在長房院子門口，他量高大、面容端凝，隨便一靛藍的家常長袍，都顯得威嚴肅穆。趕忙頓住腳步，「我……，沒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真的沒事。」

淵走了過來，打量，「沒事？那你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他眼皮一跳，當即揮退所有下人，沉聲問道：「莫不是，你又夢見了不好的事？」

「沒有，沒有。」鸞趕忙回道：「在西涼大戰之前，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實在不知道編個什麼理由，低頭道：「我只是，只是……，剛才走得有些累了。」

淵抬頭前，問道：「你從晴雪堂過來的？」

「嗯。」鸞點點頭，「去看了看父親。」

「有事？」他也這樣問。

鸞搖頭，「沒有，就是過去看看父親。」

淵微有一陣沉默，然後道：「你跟我來。」引著，兩人去了旁邊閑置的一間休息小廳，關了窗戶問道：「是不是被你父親訓斥了？」

「沒有。」鸞回答的有氣無力。

淵心下已經明白了幾分，眉頭皺了皺，「你父親子弱，平時需要清清凈凈的靜養，沒事就不要去打攪他，自個兒不拘去哪兒說說話便是了。」然後又道：「你一天天年紀大了，不是小丫頭，已經到了出閣嫁人的年紀，做事得穩重一些。」

提到嫁人，鸞更是一肚子忍不住的委屈。

原本不想嫁去穆家，還想找母親商議，卻不料聽到如此大的一個驚天！心緒起伏不定，更是對母親生出難以抑制的厭惡，不想見，不想跟說話，那麼自己的親事又該對誰說？讓誰來改變？

「你到底怎麼了？」淵看出不太對勁，沉聲道：「有事就說。」

鸞心中一片茫然。

思來想去，母親不貞自己不願意見，父親又不管自己，祖母也是冷淡的很，大夫人就更靠不住了。堂兄堂嫂不行，三堂兄雖然和自己好，但卻不能管自己的婚事。那麼如今在家，竟然只得大伯父一人還可以說說話，能替自己做做主。

「大伯父……」心頭一酸，淚盈於睫，卻不敢提起毫有關母親的事，小聲哽咽道：「我、我不想嫁人。」只敢說表面的況，「前幾天，大姑母來了一趟。聽小丫頭們說起，說是……，想把我配給穆家四哥，我不想嫁。」

淵不解皺眉，「你就為這個難？為這個去找你父親？」他心思轉得飛快，「姑娘家的事，怎麼不先跟你母親商議。」

鸞不敢抬頭，強行了心中激的緒，回道：「我去找了，可是母親在睡覺沒有見著，所以又去找了父親。」

淵一陣無聲的沉默。

「大伯父？」鸞等了片刻，抬頭道：「家都是你說了算，要不……，你把穆家的親事推了吧？只要你和大姑母商議好就沒事兒了。」

淵訓道：「別胡鬧，盡耍小孩兒子。」見執拗不吭聲兒，又道：「你是覺得穆家老四哪裏不好？還是……」頓了頓，不知不覺相信了的夢，「在夢裏，夢見穆家有不對的地方。」

淵這話，倒是給鸞提了醒兒。

是啊，自己可以撒個謊，推說穆四爺在夢裏有不妥之。

不過好端端的，不好紅口白牙的污衊人。

鸞心下明白，大伯父的話在家是十分有份量的，他定下來的事，想來不會有人敢反駁，也沒人能夠反駁。這可是關係到自己一輩子的大事！因而忙道：「不是穆四哥不好，而是……，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前世里，穆四爺和妻子一共生了三男三，想來十分要好。

----這也不算污衊他吧？

「你夢見這個？」淵原本因為范進良之死，以及范家過繼、承爵等事，都被一一言中，對有了幾分相信，但這個理由，一聽就多半是在撒謊。不由沉下臉來，「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兒家，怎能說這些？還有，我聽著這不是你夢到的，倒更像是你編出來的。」

「真的，真的。」鸞忙道：「穆四哥和夫人一共生了三男三。」

淵不僅啞然失笑。

孩子多，並不等於夫妻就好。

自己和妻子一共生育四男一，並非自己多重，不過是因為是嫡妻，生下來的都是嫡齣子，更利於維護家庭穩定罷了。

因而忍了笑，板著臉道：「行了，就算你這個夢是真的，也不足以說明問題。至多是穆家老四和媳婦婚姻順遂而已。」頓了頓，「反倒可見他是個尊重嫡妻的人，就算你嫁過去，一樣可以生三男三。」

怎麼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鸞急道：「大伯父，不是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