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柳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話來回答他。
最好的這個人,來得太晚了。
好像到這個程度后,無論他答不答應,對方都不會輕易罷手了。只是他現如今,的確沒有什麼餘生來值得相許。
他出手覆蓋在對方的手背上,手心指尖還有些,水珠一滴滴地往下滾落。
「我懂得。」江折柳道,「只是我……無功不祿,你這樣對我,我愧不能當。」
「什麼無功不祿?」聞人夜盯著他道,「我對你好,不是因為你強大無匹能帶給我好,也不是因為你恩深威重有多人仰慕,就是我……我一直想著你。和功名利祿全都沒有關係,你不要因為其他人都有所求,就覺得我也是那樣。」
「我只是想這麼做,願意這麼做。你有什麼需要愧疚的?你這輩子,難道不就是毀在這些不必要的愧疚之上嗎?」
他一直對那場臨終託孤頗有微詞,在他眼裏,那不像是看重,更像是用道德和恩捆綁他。
只是江折柳偏偏把這些看得重,為了祝文淵給的一粥一飯,給的安之地,把他漫長的一生都還給了凌霄派,恩重如山這四個字,到現在還一直烙印在他長久的習慣之中。
「就算以後你不好看了,我也是一樣對你好。」聞人夜其實很不想說這種話,在他的濾鏡之下,無論江折柳怎麼樣,都是好看的,「就算你真的是泡沫,一就碎了,我也會留住你的。」
江折柳其實沒聽這種話,從他修行至今,永遠都不缺前來獻殷勤、立誓為證、一心一意的人,他一個都沒有相信過。
但眼下此景,他居然也沒有說「不信」的力氣。
「我有時候覺得,你好像一眨眼就不見了,會像輕煙一樣散開。」聞人夜發覺自己的緒有些失控,略微收斂了一下語氣,「江折柳,你難道只是來人世完任務的麼?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就會毫不顧慮地離開。」
「我……」江折柳話語微頓,「我如今能留幾時,已不在我自己,也許我以後想長命百歲的時候,卻偏偏天不假年,世與我乖。」
「不會的。」他這話比讓聞人夜表白被拒還難,「只要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我不強求你回應。只要你在,就比什麼都強。」
江折柳不知道要如何規勸他,他想說你接下來的一生一世還很長,想說總有更心儀的伴能陪你餘生,想說何必在一個廢人的上花費神……
但他又無法規勸。正是因為能看出他的真心,才一個字都無法多說。
他只能輕輕握住聞人夜的手,跟他說:「好。」
他回了一個字,又覺得氣氛太沉重,稍稍補充道:「我活得久一點,得給你強取豪奪的機會。」
聞人夜愣了一下,想起之前自己張口就來的「強取豪奪」,瞇起紫眸看著眼前這課病懨懨的小柳樹,道:「還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強迫了你,是個大魔頭。」
江折柳不知道魔界那邊到底是個什麼好什麼風俗,也沒太理解這個訴求,就當是他們魔族喜歡當反派角的好吧……他點了點頭,建議道:「可能還會我生孩子,嗯,真是太魔頭了……藥效起了,我站不起來了。」
他生孩子的大魔頭立刻張兮兮地扶住他,算了算時間,把對方從葯池裏抱了上來,然後用一件絨綿的披風把他罩住,手施烘乾了他的頭髮和里的薄衫。
等頭髮徹底乾燥后,這個脆弱的病人埋在他肩頭,好像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就算聞人夜再說什麼強取豪奪的戲碼也打不起神。他之前已經在小鹿阿楚那兒聽了好多類似的故事——比如把王妃掛在城牆上三年的王爺問認錯了沒,比如為德高重正道魁首的師尊被三個邪修徒弟欺負到床上去……每一個都蠻刺激的。
魔尊大人對於此道的經驗還不足,還是一個強取豪奪的新手。他抱著江折柳,覺對方特別輕,偏過頭低聲道:「睡著了麼?我送你回去睡。」
「……嗯。」
「你往我懷裏靠一些。」
對方依言靠過去一點,特別聽話。
聞人夜看了他片刻,本來安分下來的心臟又開始砰砰跳。他低頭再一次親了親對方的眉心,作淺淡而快速,像是做賊心虛似的,走路都好懸沒順拐。
……真是太沒出息了。
魔尊大人一邊在心裏痛罵自己,一邊手把江折柳肩膀上的披風攏得更嚴實一點。
————
風和日朗。
丹心觀今日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餘燼年一鬆散道袍,坐在葯爐旁邊記錄新葯的藥,聽到一個年輕男人和氣的聲音從湖心邊緣傳遞耳。
「王某與玲瓏醫聖暌違日久,如今甚是思念啊。」
丹心觀的觀外,王文遠駛著一隻小舟橫過。他一白外,服上佈滿篆文和圖樣,手中拿著一把半開摺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隨後從小舟上抬步下來,徑直穿過中間的搗葯堂,起了竹簾。
天機閣的閣主王文遠,雖然繼任不久,但他卜算推衍之極其高明,是一個滿口讖言的神。
餘燼年頭也不抬,懶懶地道:「來,你我有什麼?值得王閣主來走這一趟?還是你缺胳膊連心肝都黑了,拖著一口氣來找我治?」
王文遠毫不見生氣,而是一邊拍了拍摺扇,一邊坐到了餘燼年的對面,四顧一周,隨口道:「醫聖閣下真是無人不敢罵,世人在你眼裏,恐怕沒有幾個是清白乾凈的……不過我這次來,倒不是我要求醫,而是另外有事相求。」
餘燼年頗有一不同尋常的預,他抬眸看了看這個滿臉微笑的神:「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說。」
「余仙友久不出門,對消息也不靈通。」王文遠改了稱呼,含笑道,「你可知道江仙尊在終南山居?」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曆了?餘燼年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
「之前無雙劍閣的閣主金玉傑上山拜訪,之後尋我商議,說江仙尊修為盡失。」他說到此,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他本想接回江仙尊,但卻又讓魔界的新任尊主聞人夜趁虛而。故而來與我商議,想要擬一封書信,聯合修真界四大仙門之名,與魔界協議接回仙尊,保護他的安全。」
餘燼年挑了下眉:「如果聞人夜不答應?」
「若他不答應。」王文遠似乎早有預料,「恰好金玉傑說妖界的朱雀真君也目睹了此事,修真界與妖界是因江仙尊才千年修好,他們又怎會袖手旁觀。」
餘燼年算是聽明白了,這群小人八是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江折柳威深重,四大仙門的後輩幾乎無有不從,天下散修也尊重敬佩他,一個毫無修為但卻為修真界奉獻一切的江仙尊,聽起來竟然比一個說一不二所向披靡的江折柳更有利用價值。
如果聞人夜不答應,正好可以藉此機會發戰事……聽說魔界最近在打第三道玄通巨門,裏面珍寶無數,遭人覬覦也不稀奇。倘若聞人夜真的拱手讓人,就更百利而無一害,這些盤算倒是十分妙。只不過魔界的戰力一向出……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幾分糊塗。
八是利益,剩下的兩,估計就是金玉傑和烈真他們兩人自的齷齪覬覦之心了。
餘燼年雖足不出戶,但卻能從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王文遠一眼,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你們斯文敗類冠禽一起謀劃就行了,別髒了我的地方。」
王文遠展開摺扇,仍舊沒有生氣,角噙笑道:「我為此算了很久,算出余仙友這裏,有許多變數和轉機,所以特地來拜訪。」
「就只是拜訪?」餘燼年盯著他道。
「另有一事,要委託醫聖閣下。」王文遠道,「我要買你的五通含散。」
五通含散算不上什麼毒藥,但卻可以讓人理智漸失,將心中的深沉盡數激發出來,但卻又不是一種合歡春.葯,僅僅是激發緒而已。
餘燼年敲了敲桌案:「王閣主,你得告訴我這是要做什麼。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無法做恩將仇報、忘恩負義之事。」
王文遠看了他幾眼,似乎覺得這個遠離權力中心的玲瓏醫聖並無什麼問題,影響不到他的計劃:「金玉傑和烈真,雖然對前輩、好友的境心焦如灼,但他們兩個都太聽江折柳的話,倘若仙尊站出來阻擋戰事,將他與聞人夜的關係解釋一番,這兩個人對著那張臉,恐怕就先心慈手了。」
「那王閣主的意思是?」
「既然掀不起風浪。」王文遠道,「那何必要掀呢?我聽說祝無心前幾日探訪終南山,帶傷而歸,我想著……要是祝無心用了五通含散,大概就能勘破他心所想的一切了吧?」
餘燼年了下,看著對面的神道:「哦?按你的意思,是要祝無心阻擋他們,還是幫助他們?」
「自然是阻擋。」王文遠笑道,「無雙劍閣跟凌霄派針鋒相對,耗不斷,在下才有為仙門首座的機會啊。」
餘燼年忍了又忍,才沒破口大罵,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人是個什麼東西,但還是忍住怒火,皮笑皮不笑地問:「你怎麼知道祝無心不會助紂為?」
「貧道看人還沒有錯過。祝無心此人,一旦心意通明,就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他的師兄,無論是聞人夜,還是金玉傑和烈真,他都會用盡辦法把江折柳搶回來,心俱是,連與他人合作都不肯……祝無心是個偏執的瘋子,只是他忍得好而已。」
我看你也像個瘋子。餘燼年暗罵一聲。
他了手,將五通含散跟一張寫滿藥品的紙一同遞給了王文遠,道:「祝無心那個混小子,我早就看不慣了。王仙友手,我自然拍手稱快……蘭若寺雖為四大仙門之一,但從來是清凈不理事的,仙門首座近在眼前,祝你此行一舉功。」
王文遠接了藥瓶和紙張,知道這紙上是換取此葯所需的品,他迅速掃了一眼:「天機閣隨後便會將藥材送到這裏,余仙友……」
他話語微頓,「提前委託仙友,無論是他們其中的誰鬥傷求到這裏,你都不要醫治,事後我必有重謝。」
餘燼年對他的蛇蠍心腸已經麻木了,抬手擺了擺,不耐煩道:「快滾。」
王文遠拿到所求,也不介意對方的態度,轉回到小舟上,離開了丹心觀。
等到一葉小舟飄遠之後,餘燼年才撣了撣服,將葯爐里飄著的錐心毒煙給熄了,隨後便看到只到他小腹的道一臉嚴肅地站在竹簾邊兒上看著他:「觀主就算百毒不侵,也不能在待客之地點這種毒煙,人……江前輩還在這兒住著呢,這多危險啊!」
餘燼年一邊往丹心觀走一邊換了件服,懶洋洋地道:「沒事兒,我又不是針對他的……我正好有件趣事兒,要跟江前輩分。」
「什麼事啊,我也想聽……」
「嗯……」餘燼年想了想,「這個事兒呢,就——蛇鼠一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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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與我乖,化用於吳頤的《效孟浩然寄呈邦憲明府》中「與世多乖迕,論才信闊疏。」
晚上還有一章=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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