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蹲在巷口,百無聊賴地數地上的螞蟻。他熱得心煩,本能探向腰間的酒壺,然而別說酒,他連水都沒了。
黃三聽著巷外熱鬧的賣聲,頗想轉出去,找個酒樓痛痛快快上一頓,然后去青樓快活。哪像現在,待在一個晦氣的巷子里,無聊的只能數螞蟻。
黃三罵罵咧咧時,后腦忽然被人拍了下。這一下又猛又快,黃三差點栽到土里。他爬起,正要轉過頭大罵,看到來人的臉時驟然息聲,轉而換上一副諂的笑意:“余大人,您怎麼來了?”
余曉看了眼前面木門閉的宅院,拉著黃三到樹后面,問:“最近他們家有什麼異常嗎?”
黃三奉命在混堂弄監視朱家。要說這戶人家也奇怪,據說原本是總督,最風的時候總管浙、閩海防軍務,江浙、福建的都要聽他的,現在卻淪落到敗名裂,只能在這種破舊的巷子里討生活。
黃三也不知道大人到底讓他來盯什麼,要他說,這種落魄的前家小姐有什麼好看的,人長得一般,沒厚陪嫁,格也不可,無趣的,儀香樓隨便找個姑娘都比強。但上面人下令,黃三也不敢違抗,只能頂著酷暑,苦哈哈在朱家門外盯梢。
黃三正抓心撓肺等著換班的人來接替他呢,突然余大人親自來了,并且一上來就問有沒有異常。黃三懵了,趕回想,把這一天所有事像倒豆子一樣全部吐出來:“今天早晨朱家小姐去街上買服,他們家老仆陪同。小的讓另一個人盯著門,我跟在朱小姐后面。他們去了集市,先去買菜,又去看服,逛了幾家店就回來了。他們出門期間,也沒人接近朱家。然后小的就一直等在這里,直到現在。”
黃三說完,費解地撓了撓頭:“他們去的都是以前常去的店,沒什麼異常啊。”
余曉聽到,沉著臉罵道:“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上面有消息傳來,說是京城來的錦衛藏在蘇州,正在查朱紈的死因。我幾次提醒讓你們警敏些,不要過任何蛛馬跡,你們倒好,還是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得手了。”
黃三一聽愣了:“不可能,我們全天盯著朱家,連只蒼蠅都不敢放過,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靠近他們家呀!”
“靠你們盯梢,能什麼事?”余曉憤憤罵完,深吸一口氣,臉轉瞬變得高深莫測,“幸好大人另有準備。部線人說,今天下午他們要來朱家,晚上就要坐船走了。你們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了,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傳信。”
黃三臊眉耷眼挨了頓罵,趕把所有班的人回來,眼睛都不敢眨地盯著朱家。日頭降下去,暑熱逐漸消減,倦鳥歸巢時分,黃三忽然看到一伙人徑直朝朱家走來。黃三趕拉同伴袖,示意他別說話。
他們兩人小心翼翼趴在樹上,樹冠茂,他們又穿著不打眼的褐服,趴在樹冠里面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屏住呼吸,聽到一隊腳步聲從樹下走過,黃三壯著膽子,探出頭來。
風聲沙沙,樹影搖曳,隔著搖晃的樹葉,很難看清那些人的全貌。但哪怕僅是一閃而過的側影,也足夠讓黃三印象深刻了。
黃三的眼睛越瞪越大,這不是早晨在鋪前撞到朱毓秀上的那對男嗎?他們竟然是順天府錦衛!
黃三苦不迭,原來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要不是部線人提醒,他完全沒有起疑!地上男子敲門,朱毓秀很快放他們進去。黃三趕推邊同伴,說:“你快去向余大人稟報,他們來了。”
同伴像猴子一樣溜下樹,飛快跑了。黃三借著樹叢掩飾,繼續往院子里看。可惜這棵樹高度不夠,他看不清院子全貌,只看到那個天仙一樣的子和朱祖母說話,剩下的人頭時時現,正好被院墻擋住了。
黃三扼腕,這棵樹再長高一點就好了,怎麼偏偏看不清呢?不過那個子真是漂亮,黃三見識過這麼多瘦馬名,從未見過像這位一樣出挑的人。的不只是五標致,更抓人的是雪白的皮、窈窕的段、眼角眉梢清冷又的神態,妖再妖嬈,玩過幾次后也就索然無味了,唯有看似不染塵埃的神似留似無,最是勾人心,罷不能。
黃三明明知道他應該注意院子里其他人,但還是忍不住頻頻看向那個子。錦衛什麼時候有了這麼漂亮的探子,如此人,什麼報拿不到手啊?
黃三就這樣心猿意馬地盯梢,等那伙人出來時,天已經黯淡下來。黃三趴在樹上,待那些人走遠后,他拿出早就約定好的紅布條,綁在鴿子上,用力放飛。
他想到那個貌的探子,心里頗為憾。但再人,終究是小命更重要,這個巷子一會不太平,他還是趕快溜之大吉吧。
混堂弄外,一個穿著短打、壯黝黑的男子趴在房頂上,眼睛對著照門、準星,不斷在巷口巡回。他有些不耐煩,罵咧咧道:“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大哥說這是朝廷最銳的錦衛,依我看,和那些閹人一樣,在爺爺我手下都熬不過三招。”
“二當家,你說兩句吧。”旁邊的人勸道,“大當家說了,這次行十分重要,只許功不許失敗。這些人是北邊來的,不靠海吃飯,要是出什麼差錯,恐怕兜不住。”
二當家伍章冷嗤一聲,不屑道:“能出什麼差錯,他們還敢殺我不?”
原本他們是不害怕的,他們早就和府達默契,只要別搶了鄉紳老爺們在城里的產業,其他地方隨他們去。府裝樣子追一追,等他們進海后雙方就能收工了。
這是默認的規則,海盜不進城,府也不出海。但是去年,浙江來了一個不懂事的新,竟然用炮轟開了雙嶼港,還殺了三個佛郎機人。
沿海所有人都指著和佛郎機人換火換炮呢,那個姓朱的竟然殺了西洋人,還端了虎爺全幫人馬。這個不識好歹的員冒犯了底線,浙閩幫派們難得聯合在一起,各顯神通姓朱的好看。
朱紈果然很快就死了,總督換了張進,沿海重新太平起來。生意似乎恢復如常,但大家再出門,不敢再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了。
隨從是大當家伍勝的親信,今日特意被派來保護二當家伍章。伍章是伍勝唯一的弟弟,年輕氣盛,再加上兄長寵,子十分張狂,誰都不放在眼里。在島上時眾人都禮讓他三分,但今日事急,隨從不得提點一兩句:“二當家,我們今日不是來放風的,而是有任務在。我們畢竟是民,要想繼續做生意,還得靠那些大人。他們吩咐下來的事,不能馬虎。”
伍章很不服氣,罵罵咧咧道:“狗屁的大人,依我看,都是一群廢、孬種!”
“行了行了。”隨從勸道,“這是在蘇州城里,他們的地盤。二當家你就說兩句吧。”
伍章哪怕上罵得兇,但心里也知道,這次行十分要。這關系到他們接下來能不能舒舒服服做生意,他磨了很久,大哥才終于松口,將這次任務到他手里。伍章不愿意被島上人看輕,今天,他務必要全殲這些北佬,在大哥面前長一口氣!
隨從見伍章安靜下來,終于能安心盯著前面。江南建筑不講究對稱,巷子都窄,而這個混堂弄地形更是奇怪,胡同呈回字形,無論出,這個路口一定會經過。
這趟差事來的突然,今天中午岸上的人匆忙給大當家傳消息,說讓他們殺一個人,作為回報,會送給他們一批好貨。大當家本來不想摻和員部的事,可是,對方開的條件實在厚,大當家抵不住,最終還是派人登陸了。
岸上同時送來了暗殺對象的行蹤,據他們說,對方今日下午會去混堂弄,目前還不確定來者是誰,所以,必須得等對方從朱家出來后,他們才能確定目標,到時以上纏著紅綢的飛鴿為信。對方今夜就會乘船離開,所以,混堂弄是唯一的機會,伍家人必須趁對方從混堂弄出來時,一擊殺之。
大當家本想派最穩重的手下去,但二當家磨得厲害,大當家提前看了混堂弄的地形,心想他們有火銃,遠遠殺一個朝廷員還不是手到擒來,于是就放弟弟過來了。
這個地點是他們心挑選出來的,不僅是出混堂弄必經之地,而且適合埋伏,哪怕二當家一槍沒中,其他地方的人也能補火。剛才送來暗報,說目標已經進朱家院里了,估計很快就會出來。他們立即倒藥、裝藥、火、裝火繩,進待發狀態。然而火藥上膛后,他們等了很久,都不見巷子里有人出來。
隨從將暴躁的二當家安好,繼續凝息等著。終于,一只白鴿從灰墻間飛起,上正系著一條紅綢。埋伏眾人都知道,人來了。
巷子里再無人說話,黑的銃口無聲對準出口方向。隨從也屏住呼吸,等著暗殺時刻降臨。
按理他們這些在海上漂的人是不能怕死的,可是隨從今天莫名心慌,尤其現在,眼皮劇烈地跳起來。隨從正打算悄悄一眼皮,前方路口忽然傳來腳步聲,隨即,都不等隨從反應,旁邊就傳來灼熱的火。
伍章率先開火了。彈藥撞在墻角,砰的刺破夜空。隨從暗罵,二當家開火開早了!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所有人立刻對準剛才的位置,一腦朝那個地方開火。
火藥替在空中炸裂,墻壁上的石頭被鋼彈炸飛,灰塵、煙霧彌漫,越發看不見人影了。隨從皺眉,自己也拿不準剛才有沒有打中,而這時,邊的伍章重新倒藥、上膛,再次探朝著前方開火。
多年死里逃生的直覺告訴隨從不妙,隨從連忙勸伍章:“二當家,一旦開火就會驚朝廷軍。時間不多了,我們快走吧!”
這次行牽一發而全,撤退時間是早就約定好的。伍章卻不理會隨從的話,堅持要殺了那些人。
此刻,王言卿正被一雙堅實有力的胳膊環繞,躲在一個死角。前人的氣息溫暖可靠,他擋在前,仿佛任何危險都無法靠近。王言卿靠著陸珩肩膀,忍過一陣陣震耳聾的炸聲。
終于,那些聲音平息了。陸珩松開,趕問:“怎麼樣,傷到了嗎?”
方才王言卿要出巷時,陸珩眼睛忽然注意到前面劃過一火星。陸珩本能覺得不對,立刻抱著王言卿后撤。他們躲在墻后,躲過了第一發暗槍,隨后其他火彈飛來,陸珩也攬著王言卿離開原地,藏到死角。
陸珩此刻極其謝自己多年懸崖邊走鋼,鍛煉出反的危險直覺,在理智反應之前就做出了作,要不然,就危險了。
王言卿搖頭,陸珩完全擋在前面,連石都沒崩到。這時候鼻尖嗅到腥味,驚訝道:“你傷了?”
陸珩利落從襯上割下來一條布,三下五除二扎在胳膊上,說:“沒什麼,只是被流彈劃了一道。你躲在這里不要,不要出聲,也不要點火。”
王言卿慌忙握住他的胳膊,低聲問:“你要去哪里?”
陸珩正要說話,后面的火炮聲又響了。王言卿害怕地起,陸珩用沒傷的胳膊抱住,同時在心中默數開火的數量。
剛才共有八響,但現在零零落落只有五響,而且有很強的集中,第一個人打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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