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到老寧廠長脾氣大,訓人。”秦海道。
蕭東平點點頭:“對,寧老頭喜歡訓人,可是他有資格訓人啊!寧老頭懂經營,青鋒廠在他手里的時候,年年盈利。而且寧老頭錢攥得,縣里要拿青鋒廠的利潤,寧老頭堅決不給,掙多錢都用來在廠里搞福利、蓋房子。那個時候,廠里過年發10斤,10斤散酒,端節發一個職工發五斤蛋。你看到胖子沒有,就是這樣吃出來的。”
“……”寧默無語了,誰讓他是個胖子呢,中槍的面積也比別人要大得多。
“后來呢?”秦海忍著笑,對蕭東平問道。
蕭東平道:“可是,寧老頭一下臺,換了韋寶林這個有文化的明白人上來當家,青鋒廠是一天不如一天。產品換了七八個,個個滯銷,賠進去一大堆材料和設備,一分錢都沒有掙到,反欠了銀行一屁債。省農資公司那幫家伙,原來見了老子多客氣,回回請老子喝酒。可是現在,老子去了,別說請喝酒,我請他們喝酒都請不出來。”
“這是為什麼呀?”秦海問道。
蕭東平道:“很明白嘛,他們拒收我們的貨,當然不敢見老子了。”
說到這里,蕭東平惡狠狠地踹了腳邊的那個蛇皮袋子一腳,蛇皮袋子里發出一陣金屬撞擊聲。
“拒收,什麼意思?”秦海又問道。
蕭東平道:“這蛇皮袋子里,是咱們廠轉產新開發的旋耕刀片。韋寶林去日本考察的時候看到人家做這個東西,說是高科技,回來我們也學著做。其實這東西技上也沒多難,而且我們國家也有旋耕機,也要用刀片。我們給省農資公司送了兩次,一開始還好,后來他們就說我們的產品質量不行,不肯收了。”
旋耕機是一種由拖拉機牽引的農業機械,能夠進行大田的犁耕作業。旋耕刀片就是旋耕機上的犁頭,是一種消耗品,據磨損程度的不同,一般每耕作幾百畝或者一千余畝就要更換。在當年,日本這種農機裝備比率比較高的國家,一年需要消耗的旋耕刀片達到1000萬片左右,中國的農業機械化水平低,但也有一年200萬片左右的市場。
國旋耕刀片的銷售價格一般是每片2至3元,而其本卻只有一半左右,屬于高利潤的產品。接替寧中英擔任青鋒廠廠長的韋寶林偶然發現了這種產品,便責令青鋒廠的技和生產部門進行研制,并投放市場。誰料想,產品研發出來了,推向市場的進程卻并不順利。省農資公司在接了青鋒廠的兩批產品之后,就堅決不再接了,理由是青鋒廠生產的旋耕刀片質量不過關,平均使用壽命只有國同行水平的三分之二。
“農資公司說,人家的刀片能耕700畝,我們連500畝都達不到。人家小日本的刀片,能耕1200畝。我日他冷玉明的先人,他搞出來的刀片質量這麼差勁,害得我天天拿熱臉去農資公司的冷屁。”蕭東平里罵罵咧咧地說著。
一旁的苗磊小聲向秦海解釋著蕭東平的話,蕭東平說的那位冷玉明,是青鋒廠的技科長,60年代初的正牌大學生,頗有幾把刷子的。這一次開發旋耕刀片,就是由冷玉明和生產科長項紀勇負責,結果如此。
“我倒想起來了,蕭科長,你說咱們的刀片質量不行,是不是加工完了沒有淬火啊?”寧默自作聰明地猜測道,他從自己的悲慘境遇中會到了淬火的重要,于是便在此向蕭東平賣弄開了,“蕭科長,要不讓秦海看看這些刀片,他會做淬火,技可高呢。”
蕭東平不屑地說了句:“胖子,你不懂就不要說,不淬火的刀片我們會拿出去賣嗎?冷玉明再混蛋,這點常識還沒有啊?”
秦海見寧默把話頭引到了他的上,想了想,說道:“蕭科長,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看看咱們的刀片?我在技校的時候,也接過旋耕刀片的一些知識,說不定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呢。”
蕭東平也是讀過點書的,多有點文化底子,聽秦海說了句生僻的語,而且態度上也頗為低調,心中倒起了幾分欣賞之意。他彎腰解開蛇皮袋子上的繩扣,對秦海說道:“刀片都在里面,你想看就看吧。”
秦海手從袋子里拿起一個刀片,就著燈仔細端詳了一會,又拿過另一個刀片,互相敲打著聽了聽金屬的聲音,然后說道:“蕭科長,咱們這個刀片用的鋼材,品質可真有些不過關呢。”
“哦?”蕭東平抬起因喝多了酒而變得通紅的眼睛盯著秦海,問
道:“怎麼不過關了,你說說看。”
秦海道:“我沒做過檢測,說不準。不過從這鋼的和聲音來判斷,應當是含硫和含磷的比例偏高了,材料的韌達不到標準的要求。”
“不錯啊!”蕭東平臉上現出驚訝之,“冷玉明也是這樣跟我講的,他說不是我們加工有問題,是北溪鋼鐵廠提供的鋼材質量不過關,所以我們的刀片跟國其他企業的沒法比。小秦真是不錯,竟然一眼就能夠看出問題來。來來來,我敬你一杯酒,像你這樣通技的年輕人,咱們青鋒廠連一個都沒有!”
蕭東平一句話,就把在座的寧默、喻海濤和苗磊全給罵了,不過這三位倒也不生氣,因為他們的確不懂技,而且也不以為恥。
秦海端著酒杯和蕭東平了,把酒喝下去,然后說道:“不過,蕭科長,我覺得冷科長的話也有些偏頗,材料不好,這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但我們可以在工藝上進行彌補。如果工藝選擇得當,用這樣的鋼材達到國先進企業的產品質量,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你說的是真的?”蕭東平放下酒杯,神變得嚴肅起來,“小秦,你是說,咱們的產品還有救?”
秦海道:“這得取決于廠里想不想救。如果想救,自然是有辦法。”
“當然想救!”蕭東平道,“我們倉庫里整整堆了1萬片刀片,如果農資公司不接,1萬多塊錢的本就打了水漂了。如果有辦法讓這些刀片的質量提高到國先進水平……不,只要達到國平均水平,我就著農資公司接收。他們敢不接,老子把刀片扎到他們臉上去!”
“這麼……蕭科長,咱們還是要以德服人嘛……”秦海訥訥地勸道,這位蕭大叔的脾氣實在是太了,是不是經常在家里遭老婆的家庭暴力,導致心理上出現扭曲了呢?嗯,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社會學課題。
“小秦,你剛才說咱們的產品有救,是你自己會這些技,還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些技?”蕭東平的酒似乎醒了一些,他認真地對秦海問道。
“當然是在書上看到的……”秦海說道。
“哦……”蕭東平有些失。
誰知,秦海接著又來了一句:“看過之后,我自己就會了。”
“真的?”蕭東平眼睛亮了,“你從書上看到,自己就會了?”
“完全肯定。不信,你問他們。”秦海用手指了指寧默等人。
“沒問題的,秦海說的話,蕭科長你完全可以放心。”寧默把脯拍得山響,簡直比秦海自己還有自信。
苗磊知道蕭東平不會憑著他們這麼一句話就相信秦海,于是把秦海給農做淬火的事一五一十向蕭東平做了一個介紹。苗磊的父親苗福南是鑄造車間的車間主任,苗磊對于淬火之類的事多有些了解,因此也能夠看出秦海的技比青鋒廠的技更高一籌。最起碼,像三硝水溶這樣的東西,在青鋒廠就沒人提起過,而秦海卻能夠配制出來。
蕭東平聽完,好長一陣子沉默不語。苗磊說的事,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編造出來的,能夠把65號錳鋼制作的農理到砍磚頭而毫發無損的程度,這在青鋒廠也是無人能夠做到的。更加上剛才秦海對旋耕刀片只是看了幾眼,就能夠道出鋼材的缺陷,這都說明秦海其人的確是有兩下子的,說不定他說的能夠提高旋耕刀片質量的承諾,真有幾分可信。
可是這件事未免太過離譜了,以寧默他們這樣幾個小混混,居然能夠結識一位如此有本事的人,而且這個人又不過是一個剛畢業的技校生,這事說給誰聽都不會相信的。把廠里一項重要產品的希寄托在這樣一個人上,是不是有些太兒戲了。
還是先觀察一下再說吧,以免鬧了笑話,蕭東平在心里這樣想到。
“哎呀,酒喝得太多了,頭暈。”蕭東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對眾人說道:“你們繼續喝吧。胖子,你要陪好小秦;小秦,我先回去睡覺了,回頭我再向你請教這個刀片的事。”
“蕭科長喝這樣,要不,我們送你回去吧。”秦海站起來,說道。
“不用不用,你們繼續,你們繼續。”蕭東平出雙手攔住秦海,語氣堅決地說道。說完,他拎起地上的蛇皮袋子,跌跌撞撞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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