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天了黑,宮里已經開始上燈了，天邊掛上一彎弦月，如子的笑眸,夜涼如水，清輝漫漫，銀的月灑落在宮道上，青的小太監提著宮燈引路，不時恭聲提醒后的青年,當心腳下。

　等穿過一道宮門，小太監才停下來,細聲細氣對門口值守的宮人道：“太子殿下到了，煩請通報一聲。”

　那宮人連忙去了，不多時復返，道：“皇上有旨,宣太子殿下覲見。”

　這次沒等那小太監引路,蕭晏便大步踏了門,下了石階，又穿過中庭，小太監連忙提起宮燈在后面追,一時間竟有些趕不上他。

　殿門口守值的侍衛見了他來，急急俯行禮：“拜見——”

　話尚未說完,他們只覺得眼前一花,那深青的錦袍下擺就飛快地劃過去了，還帶起一陣風。

　蕭晏才了殿，便聽見悉的聲音傳來，娓娓道：“……將剁碎的羊一層一層鋪在面餅當中，隔中以椒、豆鼓,以油澆灌，再放爐中烘烤，至五取出，灑上芝麻，便是炊餅了。”

　容妃驚嘆道：“沒想到一個餅也有那麼多花樣，一定很好吃吧？”

　景明帝亦頷首道：“民間的吃食，確實和宮中膳房做的不一樣，雖然糙，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黎枝枝猶豫片刻，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道：“這種炊餅是逢年過節時拜神才做的，那時家中頗為拮據，一次也只做一個，我曾經嘗過一小塊，囫圇吃了，如牛嚼牡丹，不知甜咸，未能品出什麼滋味來，只覺得十分好吃。”

　“無定味，適口者珍，”景明帝說著，便看見了外面進來的蕭晏，道：“你有什麼要事，非要在這個時候宮？”

　蕭晏上前一步，向景明帝行禮，道：“父皇今日命兒臣協同都察院調查蘭川決堤一案，兒臣頭一回領差，心中頗有些忐忑，怕做得不好，讓您失，故而思前想后，還是宮想請父皇指點一二。”

　聽了這話，景明帝倒是沒再說什麼，只應了一聲，道：“坐下罷。”

　蕭晏在黎枝枝邊坐了下來，看見桌案上已擺滿了膳食，各種各樣的菜，景明帝對侍吩咐道：“再添一副碗筷。”

　那侍立即便去了，沒過多久，便送了新的碗筷來，放在蕭晏面前，又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蕭晏也沒想到事會發展這般局面，他本是見黎枝枝遲遲未歸，不免擔憂上了什麼麻煩，誰知竟是被天子留下來用膳了，聽他們方才說話，看起來也是相談甚歡。

　蕭晏捉著筷子，覺得自己這一趟宮似乎有些多余。

　等用過晚膳，宮人奉了茶上來，景明帝起，把蕭晏去了殿，容妃捧著茶盞，探頭看了看，笑著對黎枝枝道：“皇上今天心不錯呢，他似乎很喜歡你。”

　黎枝枝有些遲疑：“心不錯？”

　在看來，景明帝一直沒笑過，面上也沒有任何表，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哪里看得出來心不錯？

　容妃聽罷，便放下茶盞，用涂了丹蔻的手指扯著眼角往后拉，作出一副嚴肅的表，道：“你瞧不出來麼？皇上平常都是這樣的。”

　接著，又把眼尾往上提了提，笑瞇瞇地道：“今天他是這樣的。”

　黎枝枝：……

　覺得這位容妃娘娘也著實有些天賦異稟，又有些可，不由好笑道：“難怪娘娘能得皇上的寵，我們尋常人哪里能揣得到圣意呢？”

　容妃擺了擺手，神笑道：“時間一長，你自然就知道啦。”

　黎枝枝覺得這話聽著有些古怪，至于哪里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只似懂非懂地點頭。

　殿里，景明帝正在問蕭晏：“對于蘭川決堤一案，你自己有什麼頭緒？”

　蕭晏略一思索，答道：“此案之難，無非是涉案員各方口供一致，皆一口咬定是都水監和婁知府貪墨了修河堤的撥款，是導致蘭川決堤的罪魁禍首，如今都水監陳正清已認罪伏法，知府王永畏罪自縊，案子表面上看似乎已經解決了，但依兒臣之見，這不過是給朝廷一個代罷了。”

　景明帝冷聲道：“是做給朕看的，推出一個陳正清來，堵天下悠悠之口，他們打量朕是傻子，一個四品的都水監，他能貪下整整四十萬兩白銀？”

　“兒臣也這麼認為，僅憑陳正清和王永，絕無可能把事做得如此完，”蕭晏接道：“如今陳正清伏法被殺了頭，王永也死無對證，雖說留了認罪的書，可書信能偽造，陳正清的口供也不一定是真。”

　景明帝看他一眼，呵地冷笑出聲，語氣森然罵道：“你都能想明白的事，那幫子人竟然想糊弄朕。”

　蕭晏默然片刻，總覺得帝王這話把他也罵進去了。

　“他們不過是覺得朕老了，管不了這麼多事了，相護，盤錯節，說不定那些人的手已經到朝中了，”景明帝接過宮人奉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又問道：“既然你看得明白這些，就知道此案想要查下去，是何其困難，你打算如何？”

　蕭晏想了想，道：“兒臣覺得，恐怕還是要從源頭查起，從婁知府和都水監陳正清二人著手。”

　景明帝點點頭，道：“不錯。”

　他說完，又看向蕭晏，道：“你才說自己頭一回領差，忐忑不安，朕看你心里倒是十分有主意，又何須朕來指點？”

　蕭晏心中一，垂首道：“這些只是兒臣的個人之見罷了，確實還有些拿不定主意，故而想和父皇……商榷一二。”

　景明帝將杯盞放下，微微抬眼，看著自己的小兒子，目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審視，輕輕哼了一聲，蕭晏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然而并沒有，天子只是淡聲道：“你也就這一點出息了。”

　他說完，站起，道：“從京師到婁，快馬加鞭來回不過五日路程，朕一共給了十天，你若想好了，只管放手去做。”

　話到了這里，景明帝看起來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后只是頓了頓，一言未發地走了出去。

　……

　黎枝枝和蕭晏一同離宮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宮門燈火微微，看向蕭晏，道：“怎麼了？皇上和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蕭晏下意識答道，但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道：“我最近要離開京師一趟。”

　黎枝枝意外道：“要去哪里？”

　“去婁，”蕭晏看一眼，微微勾起角，似笑非笑道：“你問得這樣仔細，難道是想和我一起去麼？”

　黎枝枝一笑，道：“太子哥哥去那麼遠的地方，想必是有公干，我就不好同去了，免得給你添麻煩。”

　哪怕早就明白不可能去，但蕭晏心中仍舊不可避免地浮現幾分失，只是他掩飾得很好，沒黎枝枝看出來，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他這一去婁足足有十日之久，那個蘇二和裴言川會不會趁虛而？

　正在蕭晏琢磨的時候，忽然聽黎枝枝道：“說起來，有一件事還想請太子哥哥幫忙。”

　“什麼事？”

　黎枝枝笑了一下，那雙新月一般的眸子彎起，著幾分狡黠的意味，道：“太子哥哥能借個人手給我用麼？”

　聞言，蕭晏一怔，道：“你要什麼人手？”

　黎枝枝道：“要一個侍衛，老實聽話，嚴實的，最好能有點武藝在。”

　蕭晏狐疑道：“你又想作什麼妖蛾子？”

　黎枝枝靠在馬車窗口，夜風從簾外涌進來，將的發梢輕輕吹起，有些調皮地在臉頰，讓人忍不住想手替拂開，笑瞇瞇地道：“當然是做一些見不得的事了。”

　蕭晏盯著看了半晌，黎枝枝本以為他要繼續追問，誰知他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手輕叩車壁，喚道：“徐聽風。”

　外面很快傳來了侍衛的聲音：“屬下在。”

　“孤不在京師的時候，你跟著郡主，聽候的吩咐。”

　“是。”

　……

　因為時間迫，蕭晏次日就要離京，他先是把蕭如樂送到了公主府，請長公主照應一段時間，叮囑聽話，蕭如樂掰著手指頭嘟囔：“哥哥要記得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裳，還有——”

　“再說下去就什麼都沒有了，”蕭晏板著臉看，道：“我是去辦公事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蕭如樂不不愿地閉上了，長公主笑瞇瞇地道：“你這一去，路上要多多保重，人手夠麼？不如再帶一些侍衛吧，我府里的人個頂個的好手。”

　蕭晏有些無奈，道：“姑姑，我是去辦案子，不是去打家劫舍。”

　“好好，”長公主拉著他到一旁，輕聲囑咐道：“你父皇開始看重你了，只要辦好這一趟差事，往后朝中再沒人敢說什麼了。”

　蕭晏點點頭，忽然又看了門口一眼，長公主道：“怎麼了？”

　“枝枝呢？”

　“枝枝一早就宮去了，”長公主解釋道：“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讓去教容妃畫畫。”

　蕭晏皺了皺眉，倒是沒說什麼，辭別長公主，他翻上了馬，帶著隨行侍從一路疾馳出城，想起了什麼，把徐聽風過來，道：“我昨天吩咐你的事，都記住了？”

　“記住了，”徐聽風鄭重地點點頭，道：“屬下一定會幫您看好郡主的。”

　蕭晏略微滿意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