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阿媛不答話，老者自顧自說道:「你十五六歲的景，模樣也齊整。該是宋秀才遠房妹子什麼的吧？」宋明禮如今是大有前途的人，老者見多了諸多遠房親戚之流前來攀附有功名在的學子，因而見慣不怪了。

阿媛沒聽出老者話中的稍許譏諷，只為他說自己是宋明禮的妹子到有點不自在。

「是了，我是他家妹子來著。不知道我哥他在不在書院，如果在，麻煩老先生幫我通傳一聲，說我在碼頭等他。」阿媛雖不喜那聲「妹子」，可這倒也免了費力解釋。又見這老者雖為灑掃，上卻含儒雅之氣，因是常年在此工作，得以詩書熏染所致，便也呼他一聲「老先生」。

一聲「老先生」倒是對老者十分用，好像他一個掃地的突然變了講臺上口若懸河的人，他終於笑道:「宋秀才在房中溫書，我這就替你傳話去。」

阿媛從大籃子里出兩個青團來，遞給老者，「老先生，多謝你了。我自家做的吃食，你莫嫌棄。」

這老者本就是個孤寡的，突見了一個甜，子又好的姑娘，不有些欣喜，接了東西，臉上笑出花似的往門裡去了。

阿媛怕的，便是他不盡心。如今見他倒是個容易收買的人，不覺好笑。

阿媛在碼頭上踟躕好一陣，這才見到一個面容清俊，形神儒雅的年輕男子朝這邊走過來。他今日頭戴黑唐巾，著淡青領袍子，領部綴白護領，腰上鬆鬆系著一條細如絛的革帶，越發顯得姿頎長，上未佩一玉，手中亦不持摺扇，卻已散發出足夠的才子氣韻。不笑著朝他走了幾步，卻見他神並不愉悅。

宋明禮剛才聽得門人笑嘻嘻地來通報，說他家一個漂亮遠房妹子來找他。

他有些奇怪，他是個外鄉人，來枕水鎮習學已有數年，難得回家一次，也未聽得家中說起有過什麼遠房妹子。

難道是他如今有了功名，當下又臨近鄉試，便惹得那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有了不著邊際的心思？

他一路想著，便走的慢了，待視線一晃，看到的竟是阿媛，他突地心中一滯，腳步有些不了。當下形似乎比見了親戚還他頭疼。

難道怕自己不來相見，扯謊說是自己的親戚？

「阿媛，怎麼是你？」迎著面前的笑意，宋明禮也勉強出了一不自然的笑。

阿媛見他笑了，便不自覺低下頭，「幾個月沒見了，我想著來看看你。」恰巧看到自己繡鞋上的幾個泥點子，趕忙狀似無意地往後了腳。

沒聽到宋明禮說話，半晌了不有些尷尬。想起什麼，終於從大籃子里拿出給他留的糕點。

賣得沒剩下多，又拿了兩個給門人，如今看著更了。

已經趁著等他的時候，重新將糕點包齊整了，現下便取出遞到他手上，有些期盼地道:「我做給你的，手藝不算好，你當是過節應個景。」

阿媛聽得他輕輕應了一聲，又不說話，心中頓時有些小小的失。

「那...我不妨礙你溫書了……我回去了。」阿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小聲道。

眼下已近晚飯時分，出遊的學子們已陸陸續續上了碼頭，往書院走了。

宋明禮不知道是否錯覺，總覺得有幾個學子路過時側頭看他，似笑非笑的。

「嗯，天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宋明禮有些心慌地說道。

阿媛點點頭，轉緩步朝碼頭行去，心裡想著他咋就不和自己多說兩句話？

正想著，聽見宋明禮追逐的腳步在後響起，欣喜地回頭。

宋明禮停下腳步，似是艱難地出一句話，「今秋就要鄉試，我這幾個月都會加倍努力，難再有別的時間...」

他這是怕再來找他，耽誤他時間了？阿媛心裡雖不舍，但想著他這麼努力不也是為了他們的將來嗎？

想到這層，阿媛反倒釋然了。

「你放心，你好好待在書院，什麼都不用擔心。我不會耽誤你的。只是你也要注意，不要為了讀書把熬壞了。」

宋明禮鬆了口氣，終於笑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阿媛看到他對自己笑，總覺得他心裡是有的，只是因為學業才一時疏忽了。

也罷，待他考中舉人，稟告了他家裡他們的婚事，婚事定下來了，他見自己也不會這般扭了。

讀書人最是忌諱所謂私相授了，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現在見著自己才會跟以前在山上的南安村不一樣。

阿媛如是想著，人已經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碼頭了。碼頭下剛好有隻擺渡的船，只差一人就滿員了，阿媛上船付了錢，乘客們立馬催促船夫開船。

大槳劃開，碼頭在視線中被盪得越來越遠，阿媛早就看不清宋明禮的眼睛，他到底有沒有也在看呢？

宋明禮見那船遠了，心下稍安，卻忍不住嘆了口氣，著手中的油紙包一籌莫展。

驀地，他肩膀被人從后拍了一下，他了驚嚇般轉過去，卻見是他在書院的好友——劉靖升。

劉靖升比宋明禮大兩歲，今年整好二十，如今也是秀才，與宋明禮一樣，只等秋試，一展才華。

「明禮，你怎麼嚇這樣，我不過看你出神，拍你一下罷了！」劉靖升眼神滿含戲謔，笑道，「怎麼？那個山裡佳人把宋兄迷得神魂顛倒了？」

宋明禮覺得額頭已滲出一些冷汗，「劉兄，你我都是讀書人，這種話不可說！」

劉靖升雖是書生，但祖上卻經營過大買賣，到父親這一輩棄商置田，因而離商籍，到他這一代便可參加科舉了。劉靖升小時曾跟隨祖父經商，眼界開闊，為人不拘小節，對著宋明禮經常開些玩笑。

平時也不見宋明禮反駁，如今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反倒更忍不住要打趣。

「還說沒有？你手裡拿的，莫不是佳人所贈？」劉靖升剛才就模模糊糊看到雨霧裡一個小的影。

宋明禮見瞞不過，只故作正道:「剛才那位是南安村吳家的姑娘，我去年遊學路過南安村，在吳家借宿過幾日。家貧，我走時多給了些錢，人家父母記掛著這番意，現在知我孤一人在鎮上，特意讓送些東西過來。」

劉靖升遲疑著點頭，「我倒是記得你去年出去過一陣的。」他手去抓那油紙包，「讓我看看送了你什麼好東西？」

宋明禮一收手，沒讓他搶著。

「不過是些山蘑菇，野菜乾什麼的，我們在書院里也用不上這些東西。」他隨手將油紙包放在牌樓的石墩下，「不如放在這裡，讓有用的人拿去。」

這時，天空又下起一陣急雨。劉靖升待要再去拿那油紙包，宋明禮已拉著他就要往書院里去。

雨來得急，下得也大。沒走幾步，葡萄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已了地面。

兩人也不敢糾結在原地，抱著頭快步進了書院。

放在石墩上的油紙包，不住大雨的肆意拍打，慢慢的已下來。

碼頭上儘是為了躲雨而四奔散的人，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油紙包。

忽的，一把油紙傘慢慢遮了過來，撐傘的人蹲下子，出一隻糙的手，將油紙包拾了起來。

他抖了抖油紙包上的水，小心將它放到後的背篼里。

阿媛回到南安村的時候已是傍晚，那場急雨已經收住了，但一路爬山上來，上已經沾了不泥點子。

今日因為要見宋明禮，選了覺得最好看的一件春衫，又特意穿了新的繡鞋。

阿媛看著那些污跡，有些心疼。還好的是，宋明禮並沒有看到這麼狼狽的樣子。

推開籬笆圍欄，阿媛往村口自家屋裡走去。

裡面靜悄悄的，那個后爹應該沒有回來。不過也有可能他已經醉倒在房間里，所以沒有聽見回來就立馬出來罵。

於是阿媛不放心地走到他屋外朝裡面了，確定他確實不在，才轉往自己的房間去。

阿媛家一共四間房，兩間臥房，一間廚房，一間茅房，均是土牆木門。

山裡人不興什麼客廳飯廳的，若是天氣好，就挪個桌子到院子里吃飯，有客人來也是在院子里接待。雨天就湊合著在廚房裡吃了。

整個南安村，看到村頭就差不多知道了村尾，差不多都是一般陳設。

村中房子格局也是簡單的很，只有家裡要娶媳婦時，會擴充修葺一下屋舍，添置些實用的擺設。

阿媛的房間除了一張床，幾個箱子，一面模糊的銅鏡外，再沒有任何不實用的東西。只有窗臺上一個半舊卻仍洗得乾淨的白瓷瓶里著的幾株春桃，飄散著些許兒家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