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纏綿的小雨過後，今晨難得放晴。

山間白紗般的薄霧一點點褪去，淡金芒從淺藍的晴空中出，漫山新翠緩緩剝開如夢似幻的包裹，被鍍上一抹屬於人間的清新亮。

阿媛坐在石寡婦家院子裏洗菜。一顆顆新鮮翠綠的芥菜被阿媛拾起，投水盆，洗凈泥土后又抖干水，整齊地碼放在大簸箕里。

一個五十歲左右面貌的婦人推門從屋裏走出，端著一個陶碗含笑向阿媛走來，正是石寡婦。

石寡婦眼角皺紋已深，面龐卻打理得潔凈，發間已見不銀，髮髻卻梳得一不。

懶洋洋落下，阿媛白皙的皮像染了薄薄的胭脂一般，石寡婦覺著阿媛平時的臉過於蒼白了些，現下一看，竟也是個人胚子，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俗話說得好，要俏，一人孝。阿媛此刻正是穿著一件通素白的孝，頭上一朵雪白的絹花，整個人顯得秀雅清麗，好似一株無香白海棠，不與漫山桃李爭芳菲，淡然駐足瓶中。

阿媛抬手了額上滲出的細汗水，溫暖明亮的覺讓人愜意，即使薄汗微出，仍舊覺得清爽。

阿媛看到旁邊的影子，側頭見石寡婦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角還揚起淺淺的弧度，頗有些不解。

石寡婦卻嘿嘿笑了起來，灑然道：「我家阿媛像新剝的筍頭，又又水靈，我這老婆子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呢！」

「嬸子您可真會說笑。」阿媛訕訕笑著，臉上緋紅蔓延開來。

阿媛其實很喜歡石寡婦的子，和普通村婦一樣勤勞質樸，但卻沒有們那麼嘮叨碎。會爽朗地大笑，會開些可的玩笑。雖然是個獨居寡婦，卻沒有一點幽怨的樣子。

石寡婦將陶碗遞到阿媛面前，又笑道：「我可不是開玩笑，咱們南安村的人都說李家二姑娘是村裏一枝花，我看啦，他們是沒仔細瞧過我家阿媛。阿媛走路端端正正，像那吸足水的稻桿，腰得直直的。李家丫頭，哼！一走呀，就是那個風呼啦啦地吹，那楊柳枝兒東一擺西一擺。」石寡婦邊說，邊開始誇張地模仿起來，不僅腰肢擺，角也扯開來，模樣甚是稽。

阿媛正就著碗喝水，這一下差點笑得嗆了。

石寡婦見阿媛喝完了，收了碗笑道：「你可別笑，老婆子看小姑娘，可比愣頭青小伙兒強多了。那李蟬啦，我時常打照面的，我看啦，將來指不定就是個朝三暮四的，我家阿媛才是寶，將來指定旺夫。」石寡婦在外間也是個慎言的，只與阿媛了以後，也會講些村中八卦趣事。

見阿媛笑而不答，石寡婦便轉了話題，笑容和藹地道：「你呀，幹嘛一大早就起來幹活，這幾日你都沒睡好，我是知道的。我這家裏不種地，不養豬，你每日歇好了就行，其他事兒，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阿媛手上的活兒沒停下，「昨日青竹哥摘來的菜一直堆著，我看今日太會好，趁早洗出來曬曬。要是太能這麼好上幾日，等菜蔫了就可以做梅乾菜了。」

石寡婦點點頭，將院子裏大柳樹下的小凳子移了過來，挨著阿媛坐下，也手拿了菜開始洗起來。

「石嬸子，我就是找點事兒做，你還要織布，你忙去吧。」阿媛見幫忙，笑著攔了道。

石寡婦笑嘆口氣，丟了手中的菜，也不打算跟這個在自家住了幾日，逐漸稔起來的丫頭客氣了，「好，好，我就不瞎參和了。倒還真有幾尺布沒織完啦。」

石寡婦轉朝屋裏去了，晃眼看到那一竹筐新綠的芥菜，忽的想到什麼，對阿媛道:「青竹這孩子，三天兩頭給我這老婆子挑水送菜，我倒是沒謝過他。阿媛，回頭你去村口跟他說一聲，讓他下午來我家吃頓便飯。」

阿媛隨口應了下來。

石寡婦點點頭，角在暗浮出一抹欣然的笑。

沒一會兒，屋子裏傳來織布機哐當哐當有節奏的聲音。

阿媛洗完了菜，將簸箕放到院子裏最好的一。

又做完了一件事，接下來該做點兒什麼呢？阿媛並不是覺得自己無聊，就是想找點事兒做，好讓自己不去東想西想或是楞楞的發獃。

一向是個閑不住的人，以前就鬧著跟娘學了做糕，幫著娘持家務。後來因為宋明禮，便把娘做糕的生意拾撿起來。只是現在，心中好像有些茫然。

要說一個人過日子，存下的十六兩銀子只要不是揮霍著用，夠花銷很久了。對於賺大錢這件事，突然失去了當初的強烈。

對了，還有吳有德從宋明禮那裏得來的十兩……忽而想到這個，阿媛心裏一。這錢勢必要還給人家的，可此間早已是人非，兩人不見才是正道，若真的再見，只怕自己不覺得尷尬，那宋明禮也要難為。

屋裏的織布聲在這時停下，彷彿知道的心思一般。

「阿媛，曬好菜就歇歇吧，回屋裏再睡會兒，午飯的時候我你。」

聽到石寡婦的聲音，阿媛馬上應了，心裏想著躺一小會兒就起來做午飯，住在別人家裏，怎麼也沒好意思到讓別人給做飯。

南安村大部分人家都是吃兩頓，下地前吃一頓，在田裏忙活累了再吃一頓，兩頓都吃得較多。石寡婦家不種地，因而習慣和阿媛與青竹相同，是吃三頓的，這點阿媛倒很是適應，在石寡婦家裏住著漸漸安穩，總之是比住在那個死了人的房子裏強。

石寡婦家的佈局與阿媛家差不多，也是兩間臥房，一間廚房，一間茅房，外面一個大院子。茅房不養豬，這點亦是和阿媛家相同。

十多年前，石寡婦的男人在時，家裏也是養豬的，因而茅房修得較大，如今早沒了豬了，茅房就顯得空了。石寡婦也是個勤快人，便圈了幾隻在裏面，平時放了出來，往院子裏的菜地抓抓蟲，糞也填到菜地里。

因著石寡婦打掃得頻繁，這茅房還是比一般養豬的農戶乾淨了數倍。

阿媛也是個乾淨的，當下又把茅房裏的糞掃了一遍，才回到屋裏睡下。

也不知是為何，以前不習慣在白日睡覺，總覺得天大亮便睡不踏實。如今卻是相反，夜間往往輾轉難眠，即使睡著也要被噩夢驚醒，白日裏躺下，聽到外間偶然的鳴鳥，過路人的說話聲，石寡婦幹活的聲音，如此種種，反而覺得心中踏實不。

大抵吳有德恐怖的死相不是那麼容易從腦海中剜去的，慶幸自己雖做噩夢，卻只是冷汗涔涔，從不說夢話，否則那日的事只怕已經暴給石寡婦知道。

阿媛睡的這間房是石寡婦家長期空置的一間客房，本來是堆放些雜，如今被石寡婦收拾出來，倒是間很正經的臥室。格局不大，除了一張大木床外，還有一個儲納的雙開門木櫃，窗前一個小桌，桌下配一個竹編鼓凳。

石寡婦給阿媛換上了較新的一床桃紅碎花被褥，床頭掛了幾個塞滿丁香白芷的菱形小香包。

小桌上又添置了銅鏡，面盆等事，旁邊置一個半舊的瓷罐，裏面著些頂著可花苞的雜野花，微風襲來，暗香浮。

窗臺上擱一個小竹籃，裏面只一捧礪泥土便滋養出一簇簇繁茂的綠藤蔓。藤蔓爬滿窗欞，綠葉隨風，像下撲閃的蝶翼。

斯是陋室，倒難得有石寡婦這樣一個富有生活趣的人。阿媛對於這樣一個每天樂呵呵，實際在十分努力生活的人，甚是尊敬與欽佩。

合躺在床上，伴隨著隔壁織布機傳來的輕微韻律，著腹上那有味道的被子，這一覺格外香甜。

一覺醒來，竟是午後。

阿媛坐起來，聽到隔壁的石寡婦還在忙活，也不知道如今到了什麼時候，開門出去打算往廚房做飯時，只聽石寡婦道:「阿媛，給你留了飯菜，趕熱了吃吧。」

阿媛正奇怪石寡婦吃得這麼早，抬頭看天，日頭耀眼，卻有些偏西了。

「石嬸子，對不住，我睡過頭了，該是我做飯的。」阿媛誠懇道。

房裏的石寡婦停下活計，推了門出來，面上仍舊是和善的笑容，「你這孩子呀，跟我客氣什麼，都說了以後當是自己家就好。」

阿媛點點頭。

石寡婦輕輕握住阿媛的肩，忽地嘆了口氣，眼角出了些傷之，「我這個老婆子，無兒無，老頭子又死得早。如今好不容易有你這麼個聰慧姑娘作伴，老婆子高興得很。別說青竹和村長都託了我照顧你，就算沒有他們說話，我也是有這等想法的。當年我死了丈夫，家裏的田地我沒力氣種，豬也養不，要不是你娘教了我這織布的手藝，怕是我早就過不下去了。」

阿媛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石寡婦扯出了舊事，卻也明白石寡婦確實真心待。

「石嬸子，我可不是跟你客氣，只是我娘的手藝我也沒學到幾層，不能幫著你織布。所以以後做飯，理應是我做的，你也不要跟我客氣才是。嬸子當我是一家人，我也當嬸子是一家人，今後誰都不用跟誰客氣。」阿媛覺得，恐怕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在這裏跟石寡婦作伴了，畢竟以前那個家，早已不是家，吳有德死後，連一個人靠近那裏都覺得膽，又怎敢接著住下去。

石寡婦實際不過四十齣頭，但因為丈夫早逝，生活幾經波折勞碌，看起來蒼老了些。若是娘還在，也是差不多年紀。和善的子，溫醇的話語跟眼前這位婦人可能會有幾分相似。因此，阿媛對石寡婦多了幾分相親之意。

聽阿媛如此說，石寡婦自然十分欣，忙應了幾句，又讓快些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