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落時分,不村民都忙活完了,提著鋤頭三三兩兩往家裏走。
涯邊一群白鷺倏地騰空而起,輕盈地劃過天邊那道殘,斜斜而落,纖長的準確地沒水田之中。它們揚起優雅的頸項撲閃了一下翅膀,終於將長而尖喙也鑿進泥土中。——農人休息的時刻,便是白鷺一日中最後的捕食時機,水田裏的小魚小蝦,是它們喜歡的食。
阿媛了那群麗的「雪姑娘」,又看看手中的竹簍。連鳥兒都吃飯了,他應該早了吧?阿媛不由加快腳步。
路上到一些回家的村民,阿媛與他們打過招呼,對方還比平時多寒暄幾句。
「阿媛,現在住到石大嬸家了?還習慣吧?」
「你們兩個人,沒有幫襯,若有什麼力活兒要幫忙的,只管說,能幫得上的,一定給你辦妥。」
大家東拉西扯,除了最初的關心,最後竟問到「石大嬸一天能織多布」「石大嬸家能下多蛋」這些無關要的細碎問題上。
阿媛沒想到平日裏沒多來往的村民也會對這般噓寒問暖。
察言觀,又細細想來,大致是有幾個因由的。
一來吳有德死了,雖然大家覺得對來說算是解,可畢竟就此為孤了,大家對會多些同;二來娘那些年在村裏也是個出了名的和善能幹人,沖著娘大家也會對多幾分好;三來,恐怕與石寡婦有關。石寡婦靠織布為生,與村民們來往甚,留給村民們的印象,大抵是寡言語的,與阿媛認識的石寡婦可能大有區別。石寡婦家裏突然多了個孤,兩人怎麼過日子,多是令人好奇的。
不管是怎樣的由頭,總之南安村的村民雖不乏八卦之心,但確實是淳樸善良的。阿媛心裏多了些暖意,可想到吳有德剛死,也不能做出一副現在過得比以前擔驚怕的日子好多了的表,於是禮貌地回了他們的話,面上仍然是略帶憂傷的。
村民們見了,免不了多寬幾句。
與村民們談耽誤了半晌,行至村口時,天已是暗了不,青竹家的煙囪還在悠悠地冒煙。
阿媛站在籬笆外了一聲,青竹推了門出來,額頭面上都是汗水,可能因為太熱,他這次打了赤膊。
「阿媛...」青竹對阿媛的再次出現有些意外。
阿媛無意間看到他結實修長的軀和麥上泛著的汗珠,低下頭去。
「石嬸子讓我給你送飯來了。」阿媛晃了晃手中的簍子。
青竹楞了楞,回屋三兩下乾汗漬,套上外,趕忙出來拉開籬笆讓阿媛進來。
「石嬸子真是有心了。」青竹對於石寡婦這番盛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接了簍子過來,另一手替阿媛抬了個小板凳過去,「阿媛,麻煩你了,你先坐著歇會兒。」說著,他拾了外間的柴火,推門進去了。
「青竹哥,你在外面歇著吃,我進屋幫你添柴吧。」阿媛瞧著旁邊半開著門的廚房裏有一張摺疊起來的小桌子,曾見青竹在院子裏吃飯時用的就是這個小桌子,便取來擺到院中,離門口較近的位置。
青竹已經出門,端了一個竹杯出來,遞給阿媛,「你喝著水歇歇才是,我在裏面吃就。」說著又往屋裏去了。
阿媛見他把竹簍子放在屋裏的一個板子上,自顧自又去添柴了,添好柴又坐到一旁涼快些的地方,拿起棉線和量規,順著固定好的傘骨仔細地網起傘圈來,本沒有馬上要吃飯的意思。
這個人忙起來的時候當真是茶飯不思了,常年這樣可對不好。
阿媛跟著青竹進屋,不管他一邊忙活一邊出意外的眼神,拿了竹簍子出去。
阿媛取出簍中幾個陶罐擺在小桌子上,了溫度,都還熱乎著。
「青竹哥,你再不吃,菜就涼了,浪費石嬸子好一番心意。」阿媛順帶將他搬給自己小凳子倚著桌子放下,進屋拾了柴火幫青竹添到爐膛里,見他仍是楞楞的,便道,「其實我怕冷得,在這屋子裏烤火反而覺得暖和。你在門口吃飯,邊吃邊瞧著,要是我做的不對,你就說一聲。」
青竹笑嘆了口氣,終於不再推辭,依言在門口坐下,卻是背對著屋裏——添柴火不是什麼能出岔子的事兒,他不必真的去看阿媛有沒有做錯。倒是若被一雙水晶棋子般的大眼睛瞧著自己一口口吃飯,會有些莫名的無措。
青竹這幾日都忙著趕製新的一批傘,沒一頓好好吃過。今日這頓熱騰騰的飽飯倒是格外滿足。
「阿媛,你做的菜真香。」青竹囫圇吞著,卻不忘誇讚道。
「你吃慢些,小心待會兒胃疼!」阿媛在暗微微撅了撅,心道,這個人對別人就細緻得很,為何對自己就不上心。
青竹嗯了一聲,果然放慢了速度。
阿媛側頭看了看他埋頭吃飯的背影,忽而抿了抿,微微失落道:「這菜不是我做的。」
青竹彎著的頸項突然直了起來,筷子停下了,他轉過頭一本正經地道:「那你做的肯定更好吃。」說罷,他又雲淡風輕地回過頭去,將一塊脯夾口中。
阿媛忍不住歡喜地咧了咧,怕自己笑出聲來,趕手捂住。
只是一頓飯畢,天已是徹底暗下來。鳥兒都劃過斑駁的樹影,安靜地歸巢中。遠時不時的狗吠也再聽不見,因為它們的主人或許都已在一日的勞苦后早早就寢。整個村莊安詳而寧謐。
青竹已用灶下的草木灰將幾個陶罐洗乾淨,重新在簍子中放好。
「阿媛,耽誤你了,我送你回去。」
阿媛拿了簍子過來,「柴火還燒著呢,你得在這兒看著。村裏這些路早都走慣了,你還擔心什麼?」
「總歸是天黑了,你一個人走不好。柴火又不用一直添的,來去兩刻鐘而已,不打。」
兩人正談著,天邊一道閃電驚現,猶如銳利的巨刃劃破夜幕,一個瞬間竟有恍若白晝之。接著是驚雷乍起之聲,
眼下正是春雷滾滾的時節,天氣當真說變就變。
鳥兒衝出窩巢,嘰嘰喳喳,驚恐萬分地繞著樹枝盤旋。極速撲閃中,有幾株鳥羽倉皇掉落。
遠更是一片急促的鳴狗吠。
阿媛嚇得一,慣便往前面的人懷裏躲去。手上的竹簍子也跌落在地。
待阿媛發覺不妥,倒退幾步回到原來的位置時,抬頭一看,青竹也是一臉無措。阿媛臊得滿臉通紅,還好天黑,青竹看不見。
一時,天上下起不小的雨點。雷聲閃電替出現。阿媛雖仍是驚懼,卻再不敢看青竹一眼。
「阿媛,今日就別回石嬸子家了。打雷下雨最是危險。」青竹示意進屋。
「那我趁著雨沒下大,到我家去。」阿媛用手遮住腦袋,提步往外就走。
青竹攔了,輕推著的肩膀往屋裏去,「說什麼呢,去了那邊,你一個人肯定嚇得沒法睡了。」
阿媛想想也是,自己何必逞強?一個死了人的屋子,還打雷閃電的,讓怎麼安生。
阿媛只得默默隨著進了屋,青竹關好門。青竹依舊坐在烤爐旁添柴,阿媛則抬了凳子坐到一旁。
「那等雷雨住了,我再走。」阿媛低頭慢吞吞地道。
話音剛落,外面的竹板子涼棚被雨水擊打得嘭嘭作響,雨勢顯然越來越大,一時半會兒是收不住了。
青竹抬頭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反對,臉上好似還帶著笑。
阿媛見了,卻越發不好意思。心道,他不會以為我故意客氣,實則很想留下吧?
再抬頭悄悄看了看青竹,對方正一手覆在爐壁上,知溫度是否合適。那專註的樣子讓覺得好似多慮了,復而又放下心來。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因著外間各種聲響劇烈,即使說話也聽不清的,所以倒不覺得尷尬。
阿媛聽著聲響,突然想到什麼,便大著聲道:「青竹哥,你家涼棚會不會被淹著?」阿媛小時候常來青竹家玩,多知道一些做傘方面的事兒。要知道涼棚被淹了,接下來的很多工序在窄小屋裏做會很麻煩。阿媛心焦青竹剛才顧著讓自己進屋,沒察覺到這個。
「不會。前些年淹過,我和我爹手在棚前修了個小,下大雨了水就順道流走了,不會積到棚子裏。」青竹答道。
阿媛點點頭,也不管青竹有沒有看到,心裏只想著,原來好多與青竹相關的記憶都停留在小時候了。他家的水什麼時候修的,不知道。他家的屋子,也好多年不曾進來過了。
打量屋事,多是些做傘工,還和以前一樣得一塵不染,擺放得整整齊齊。青竹家最大的屋子便是這間位於正中的制傘房了,牆壁兩邊各開一門,通往左右兩間臥室。青竹的父母相繼過世后,一邊的臥室便空了出來,了一個儲傘的空間。
青竹的母親在他尚年時便過世了,他的父親也在兩年前因患了嚴重風疾而離開。
阿媛想,他也是個孤苦的,他們兩人當真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
過得一陣,外面的雨水依舊滂沱,雷聲卻漸漸沒那麼可怖,屋裏雖沒有點燈,在爐火的照耀下卻顯得溫暖而明亮。因為下雨,氣溫驟降,靠著火爐的青竹不再出汗,阿媛也覺得上很是暖和。
上的舒適帶思緒也變得,很多平時怎麼也說不出的話很想在這個時候問出來。
「青竹哥,那會兒我娘不讓我去找你玩兒,你來找我,也總說我有事兒,對你也很兇……老實說,那時候我們都還不到十歲,我娘這樣疏遠,你怪過沒有?」阿媛這麼問,其實跟娘無關,只是自己有些過意不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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