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娟的父親孫大河是墨坊的副管事,聽貞娘說想領燈和桐油回家取料。
這些日子,貞娘家發生的事孫大河也是知道的,聽說老掌柜的把他們老兩口的棺材板都當了,自然明白李家如今日子難熬。
雖說老掌柜跟嫡宗這邊有間隙,但子孫後輩賺點辛苦錢,討生活應該是沒關係的。
至於點煙的技,月娟雖在一邊把貞娘誇的天花墜的,孫大河是有些不信的,但李家有老掌柜的在,想來也是不會有問題。
於是就給貞娘擔了保,然後帶著去領料。
「謝謝孫叔。」貞娘跟在後面,笑嘻嘻的謝。
「可別這麼客氣,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哪天我還想回去找你爹喝酒呢。」孫大河開玩笑的道。
「那孫叔可要失了,我爹跟人跑漢口去了,被我爺爺趕出門的。」貞娘回道。
孫大河聽了,倒也沒在說什麼,心裡卻是點點頭,不愧是老掌柜的,終究還是狠下了這個心,景福這些年也著實混的太不樣子了,如今反累的兒為著家計奔波。
三人邊聊著,就到了墨坊的材料間。
「鄭管事,我帶著人來領一百盞油燈和二十斤的桐油,回家取料。」孫大河沖著材料間一個賬房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押金。」那鄭管事看了看孫大河,又看了看貞娘,便抬眼道。
貞娘在邊上一聽押金,心道,壞了,家這時候哪還拿得出押金來。不由的看了看孫大河。
「我擔保,我來畫押,可行?」孫大海湊上前道。這位鄭管事是邵總管的婿,平日里說話就這麼氣,他也只得討好些。
「你擔保,你擔得了那麼多的保嗎?你兩個兒子,各領了一百盞油燈回去,這又給人擔保,真要損失了,可不是僅僅錢的問題,那可是會耽誤工期的,不。」那鄭管事擺著手道。
「這,不是說李氏子孫免押金的嘛。」孫大河無奈的道,本來,他知道老掌柜跟嫡宗這邊關係不好,不想節外生枝,便想瞞著貞娘是老掌柜家孫的事。
只是這會兒,鄭管事這麼一手,就沒法瞞了。
「哦,你是李氏子孫?哪一房的?」那鄭管事的聽說貞娘亦是李氏子孫,臉倒是緩和了下來。卻是沖著貞娘問。
「八叔公一房的,我爺爺是李金水。」貞娘脆聲的道,孫大河之前的好意貞娘也清楚,只是如今到這份上了,那也不能怯場,如今出來,代表的可是八房,不能丟份。
李家在貞娘爺爺那一輩,嫡庶算到一起共有兄弟十三人,不過多夭折或意外死亡,如今除了已故的嫡宗七爺爺外,健在的便是六爺爺,八叔公(就是貞娘的爺爺李金水),九叔公,俱是庶出。
六爺爺李金泰,自李家太公爺和太祖母過世后,兄弟分家,他只要了一個鄉下田莊,到鄉下過起了富家翁的生活,膝下有三,前面兩早已出嫁,如今子孫滿堂,不需要六爺爺心,唯有最小的幺兒,子太綿,六爺爺怕嫁到別人家裡吃苦頭,在十八歲上便幫招了婿上門,窮人家的孩子,倒也是個勤勞肯吃苦的,育有一子,六房也算是后斷有人,六爺爺也說得上是萬事順遂,平日里有時間便提著幾個紅芋,或者玉米各家竄竄,悠閑無比。
而八叔公,便是貞娘這一支,據說當年也分了好一筆家財,不過,貢墨出事時,李金水變賣了一部分補償嫡宗的損失,再一部分便是被那好賭的爹給敗掉了。
幾房裡,沒有比八房混的再差,不招人待見的了。
九叔公李金和,在墨坊里是有份子的,如今幫著七祖母管理墨軒,有一子一。兒子李景東當年跟在七爺爺邊做事,當年貢墨出錯的時候,他也是挨了打的,兩條就殘了,後來由七祖母介紹,進了雕刻世家黃家,學了一手雕刻技,順便還娶了黃家,如今是制墨坊的首席雕板師。
從這一點上來說,李景東也是被貞娘的爹給連累的,難怪這些年,八房九房亦是老死不相往來。
此時,那鄭管事一聽貞娘是八房的,那臉一變,又沉了下來:「不行,你不能領。」
「我為什麼不能領?」貞娘皺了眉問道。
「你大概不曉得,你爺爺當年可是被趕出墨坊的,併發誓,有生之年決不墨,人無信不立,你還是回去問你爺爺吧。你爺爺當年為了爭奪墨坊的,甚至不惜在貢墨上做手腳,最後終導致七老爺亡,景東致殘,這等事難不都忘了?」那鄭管事一臉不屑的道。
貞娘知道,爺爺當年怕自家老爹的事暴出來不容於人,便抗下了這件事,才致使人人都以為當年貢墨的事是自家爺爺有意為之。
如今事已知曉,但早已事過境遷,再解釋那些東西已毫無意義。
但不管如何,這是前輩的恩怨,算是李家的家務事,也不容得一個外人在這裡評說。
「爺爺輩的事,我一個小輩無權過問,我只問你,我爺爺可被逐出李氏?我還是不是李氏子孫?」貞娘一步一步的問。
鄭管事沒想到貞娘詞風這麼尖銳,一時竟被問的甚是尷尬。
「自然是李氏子孫,這一點是沒人能否認的。」這時,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傳來。來人是一位花甲之齡的老者。
四周的人俱是作揖問好:「邵總管好。」
貞娘回頭看著他,據說這位邵管家自祖上起就是李家之家僕,如今幾代下來,早已跟李家人無異,如今更是深得七祖母重,掌管墨坊諸事。
其在李家的地位,不比幾位叔公低。
「邵管家好!」貞娘沖著他虛虛一禮,邵總管是李氏家僕,所以,李氏之人俱以管家稱呼。
「貞姑娘客氣。」邵總管虛應道。
「李氏祖訓:李氏墨業為子孫計,後世李氏子孫,不分嫡庶,不分親疏,只要肯付出勞,便能在墨坊求得一食之地。如此,邵管家,貞娘來領點煙的材料可有不當之?」貞娘繼續道。
「自無不當之,貞姑娘只消簽個字,便可以領料回家。」邵管家道。
「多謝邵管家。」貞娘作禮,不管如何,以邵管家為李家的奉獻,該有的禮不能,隨後自有人帶去領料。
「岳父,我看八房這是不安好心哪。」看貞娘離開后,那鄭管事沖著邵管家道,這鄭管事正是邵管家的婿。
「放肆,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是誰?貞姑娘是誰,再怎麼是李家人,還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的。」邵管家疾言厲的道。
「我這不是為嫡宗屈嘛。」鄭管事辯解道。隨後道:「對了,岳父,等過兩天送料來,我要怎麼收?」
「廢話,該怎麼收就怎麼收?收料還要我來教你啊。」邵管家氣的一甩袖子。
看著邵管家的背影,鄭管事怔怔了好一會兒,突在眼睛一亮:「高,實在是高。」
八叔公的為人大家是清楚的,說了退出墨業,那是絕對不會再的,而李家,除了八叔公,李景福是個酒鬼賭鬼,李大郎那小子只有一把子蠻力,可干不來點煙這活,如此一來,八房裡哪有人能取出足夠的上品煙料,按規矩來,到時這貞姑娘不但得陪錢,活計自然不能接了,便是八叔公也丟盡了面,這真是一箭好幾隻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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