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老太太一聲「阿彌陀佛」，江氏抬眼，見丈夫正低頭著自己，眼中閃閃發亮，曉得他心中極是活，心中一甜，朝他微微笑了下。()

明瑜心中雖比旁人都篤定，只曉得確實無誤了，也還是鬆了口氣。無意側頭，見老太太後冬梅卻有些悵然若失樣子，也估出了心思，只是笑了下，當沒看見。

孫郎中叮囑了各項小心事宜，開了張補氣養神方子，被阮洪天送了出去。明瑜這才從屏風后出來，見老太太已經一疊聲地人照方子抓去，又命丫頭嬤嬤們好生服侍著，這才急匆匆往自己那靜室里去，要把這大事明瑜祖父曉得。

屋子裏眾人七八舌恭賀了一番，便各司其職漸漸散去。江氏也換了常服靠坐榻上，明瑜坐了過去，手輕輕了下還扁平小腹，眉眼笑得彎彎道：「弟弟乖乖聽話，不要再娘難了。」

江氏心大好，聽了這話，噗一聲笑了出來：「是男是還不曉得呢，就你滿口弟弟弟弟了。」

明瑜歪頭靠江氏上，笑道：「我曉得必定是弟弟，娘你就信我。」

江氏心中一。從前心中憂著丈夫專寵，自己卻遲遲不孕。如今時隔十年竟再次有喜了，自然歡喜。只歡喜過後，卻又開始犯愁是男是。想起前幾個月兒說過那夢，原先還道只是給自己寬心，不想竟真一語道中。幸好自己起初懷了僥倖之心，又拖延了過去，沒給丈夫納妾。此刻聽又這樣篤定道自己腹中是弟弟，心中也是高興，手輕輕了下秀氣鼻頭，輕笑道：「娘曉得你就是娘小福星。」

「你兩個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明瑜正要說話，聽見後起了聲音，回頭一看，見是父親過來了，便坐直了子笑道：「爹，我娘肚子裏弟弟聽話，娘便說我是小福星。」

阮洪天大步過來，手了下明瑜頭，笑道：「我昨夜剛聽你娘跟我說你前次做那夢，竟真應驗了。你娘說得沒錯，阿瑜真當是爹娘小福星。」

明瑜躲了下，卻躲不過父親一隻大手，假意跺了下腳，翹道：「娘，你瞧爹一來就把我髮辮弄了。」

江氏掩笑了起來，睨了眼丈夫，阮洪天亦是哈哈大笑，自己打了下手，朝明瑜道：「是，都是爹不好。忘了阿瑜已經是大姑娘了，往後再不你頭髮。想要什麼只管跟爹說，就當爹謝你這小福星鐵口直斷。」

明瑜眨了下眼睛道：「如今還沒想起來，等想到了再說，爹也不許耍賴。」阮洪天自然滿口應了。

明瑜又陪了一會，見父親到了母親邊，曉得他兩個有己話要說，便悄悄退了出去，掀開簾子約聽見後母親道：「……不要，吃了就想吐……」聽著彷彿帶了些撒意思，抿一笑，順手給帶上了門。

第二日，整個榮蔭堂上上下下人都如過年般興。原來阮老爺高興，闔府幾百人，上從大小管事，下到燒火門房，個個便都得了套當季衫另額外一個月月錢。到了巳時，阮家同個太公下來叔公幾支眷們便也都紛紛攜了賀禮過來探江氏，高矮胖瘦七八個人中，其中便以阮洪天堂兄阮洪海家張氏為出挑，三十左右年紀，中等材，平日極會打扮，此時只聽見笑聲不斷，驚得畫堂窗前停著幾隻鳥雀都撲稜稜展翅飛去。

阮洪海是阮家二叔公阮忠錦長子。從前明瑜祖父年輕時，有次與這二叔公一道外出營商，不想路上遇到劫匪，多虧他擋了一刀，從此明瑜祖父便記住自家二弟這擋刀之恩，有求必應。到了阮洪天時，不止對阮忠錦敬若親父，對這堂兄不忘照顧，把連江州附近幾個縣郡里來錢綢緞和香料鋪子都給他這一房打理，收支也不用報上公帳。娶妻張氏，也是本城一戶大商之。張氏自己生了一兒一，兒子安俊十五，兒明芳與明瑜同歲。家中有妾三個，只不知是張氏手段好還是那三個妾真不會生養，幾年了肚子也不見個靜，倒也相安無事。

阮洪海是榮蔭堂偏支，張氏自然不敢指榮蔭堂當家位子，只心中難免有些不平。這麼多年唯一心中痛就是江氏占丈夫獨寵，卻偏偏生不齣兒子。不想今日一早竟得了消息，說東府里喜氣洋洋，太太竟是有喜了，心中頓時一陣失落，卻也不敢怠慢，收拾了下便急忙攜了賀禮過來，到了才見原來自己不是早，早有別房人過來了。

江氏時隔十年再度有喜，且聽那孫郎中又說起頭三月是要慎重，自然不敢隨意，半靠榻上與眾多本家婦人們說話，明瑜和明珮坐腳邊相陪。明瑜眼見自己母親漸漸面有乏，偏張氏和另些婦人們都還聒噪奉承個不停，曉得江氏臉皮薄不會趕人，自己若是開口，因為年歲緣故又有些扎眼，便看向了站一邊周媽媽。周媽媽會意，立刻拍了下額頭，佯道：「哎喲瞧我這記。郎中說了早間太太要服一道補氣固本湯，我只顧聽太太和眾位太太們說話，竟給忘了，耽誤了時辰，真當該死！」說著便一疊聲地催小丫頭去茶水房看下。

張氏諸人對一眼，這才告退要離去。江氏本就有些倦了，不得們早開口離去，假意挽留了幾下，便對明瑜笑道：「阿瑜，替娘送下諸位伯娘嬸母們。」

明瑜應了，朝邊上春鳶微微丟了個眼，便起送張氏諸人和一道隨行而來丫頭們出了江氏所住院子，拐過曲折幾重回廊，到了甬道之時，卻見張氏腳步忽然慢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哎喲了聲，對了過來眾人笑道：「瞧我這記，竟把帕子丟屋裏了。你們先走吧，我回去取了帕子先。」

眾人不疑有他，紛紛要離去。張氏轉，卻愣了下，見明瑜正立跟前，從邊春鳶手上接過一方金棕縐綢帕子，正對自己笑道：「伯母落下可是這方帕子？方才春鳶瞧見了，見不像是我娘屋裏，曉得是諸位伯母嬸娘中哪個不慎落下，便順手給帶了出來。正好，省去伯母又多走一趟路。」

張氏面上那笑僵了片刻，心中有些失，哦了一聲，只得接了過來，這才慢慢又隨了眾人朝外去。

張氏滿臉失，明瑜只作不見，送一行人出了那花門，便止住腳，朝江氏屋子裏折回去。

「姑娘比起從前真是細緻不，連這小都瞧得見。」回去路上，春鳶贊道。

明瑜笑而不語。張氏今日過來想做什麼，早就一清二楚。原來前世江氏傳出有喜后，這掌家之事就要找人分擔，張氏便自己遂自薦。其時江氏害喜嚴重，見張氏平日伶俐能幹，又是自個主開口說要過來幫忙，不好回絕，且一時也沒有合適人，便應了下來。

這張氏若真能管好偌大一個榮蔭堂務，便是讓順手撇些油水，明瑜也不會計較，偏記得清楚，當時這張氏管賬之後，與賬房裏發放銀錢婆婆侄兒楊二寶勾一，自己大撈，對闔府下人卻是嚴苛至極，算到了錙銖必較地步。別不提，就拿府中日常之用來說，照了常例，一般都是給下人現錢到外面採買。下人們會利用利市上價格浮去賺些小零頭，這已是諸多大戶人家中慣常有事了。到張氏管賬之時，不但一分銀子也不多給，且買了東西必須經一一過目報賬，弄得下人們每次去見都跟過鬼門關似地，怨聲載道，到了後來竟無人肯做這從前搶著去爭差事了，直把個榮蔭堂弄得飛狗跳，上下不寧。原來早就羨慕江氏這榮蔭堂當家主母位子，從前只能暗中肖想下，如今終於到自己掌管，自然要擺夠主人威風了。

江氏慢慢曉得這些，拿話勸了幾句，張氏反倒不喜，說自個是幫著整肅下人，免得奴才們無法無天爬上了主人家頭。江氏雖有些後悔，只礙於二叔公面，也不好立時就收回管事權，直到三個月後子漸漸穩妥了下來，這才尋了個由頭，備了份謝禮將送了回去，闔府人都鬆了口氣。到后一合賬，賬目上三個月竟虧了兩千兩銀子之多。去了何，江氏自然心知肚明，心中雖不，只也不好拿這說事，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此後待產數月和月子期間，一直都是由周媽媽和大管家家裏柳嫂子協助著理事。此事過後，那張氏榮蔭堂下人口中便悄悄多了個綽號「子」，乃是笑大口吞，小口出意思。

明瑜從前素來不管雜事，如今卻不一樣了。明曉得這張氏非善類，哪裏還會由著胡來？所以剛才就一直留意著。見臨走前把袖中一方帕子悄悄丟了椅墩上，便曉得過後必定會以此為借口折回尋江氏開口，這才示意春鳶揀了過來還，把直接給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