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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十四章

幾個回了榮蔭堂,待江氏換了躺下去消乏后,明瑜與明珮便一道歸自己院子,走到那漪綠樓和問翠樓分岔之時,明瑜丫頭們都停了腳,自己牽住明珮手到了邊上水池一道曲廊旁。()其時初冬暖斜斜照來,幽綠水面上鋪灑開半池金,幾尾碩錦鱗正簇擁著浮上水面,張口爭相吞吐漂著一片瓣,攪得水面啵啵有聲。

「阿姐……」

明珮見明瑜似是有話要說樣子,低低了聲,略微不安地了過去。原來方才一時興起,收不住口,江氏面前賣弄,說得彷彿那兩位小姐全是因了自己臉面才這般緣故,雖滿足了虛榮心,只心中終究還是有些忐忑,以為此時終於要教訓自己了。

明瑜嗯了一聲,著被那幾尾錦鱗攪出水紋,道:「今早那邊時候,你可注意到千總家吳小姐了嗎?」

明珮聽開口,說只是這個,暗自鬆了口氣,「嗤」一聲笑起來道:「自然。滿屋子人,就數會奉承,我瞧那兩位小姐面前,竟是一副恨不得拿臉去樣子。」

明珮說完,突又覺得自己這話有些不雅,急忙閉了口。

明瑜微微一笑,眼睛轉向了明珮道:「你瞧那兩位小姐可有領?」

明珮一翹,譏道:「將軍府小姐倒還罷了,我瞧那侯府里裴小姐,到了後來吳香蓉與說話之時,卻連眼角風都不掃一下,丟下一人怪沒趣。」

明瑜點頭道:「極是。可見一味把別人看得高,非但達不到討好目,不定對方眼裏,反倒憑空添了幾分厭惡輕視。我們家行商,門第雖不及那些家,講求也是和氣生財,只與人相之時,也用不著妄自菲薄,自覺那些人面前低人一等。旁人若已存了門第之見,瞧你不起,你便是把自己看泥般地小意討好,他也絕不會因了你態度而多看你一眼;旁人若是個以人論友,見了這等只會逢迎人,他又會作何想法?只怕原本就算有好之心,也會興趣全無。所以與人相,貴既不曲意奉承,也不自高自大,而是放開心懷,到自己禮節,不卑不,如此就算友不,也不會人輕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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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珮立刻就曉得明瑜說這一番話意思了,想起自己今日那兩個貴小姐面前確實有些刻意放低段舉,臉微微發熱,雙手絞著前一條帶,低頭不語。

明瑜手輕輕了下被風吹得有些散額發,笑道:「姐姐突然跟你說這些,並無它意,只是看了早上吳家小姐沒趣樣子,心有,這才想了起來跟你說下,就當是我們姐妹共勉。」

明珮微微抬頭,見明瑜含笑著自己,眼眸誠摯,並無半分譏嘲意思。本也是個機靈人,只是平日子浮躁小氣了些,今日乍見京中來貴族之,一時欣羨,這才刻意想要逢迎。此時被明瑜點醒,自己今日若非恰好有這姐姐緣故,只怕也早被人背地裏恥笑了去。如此一想,臉增了幾分熱,低聲道:「多謝阿姐指點,我曉得了。」

明瑜點了下頭,這才回頭揚聲明珮邊大丫頭又春帶了回去歇息,自己也往漪綠樓去。

方才那一番話,說與明珮一道共勉,其實也並非全只是為了顧面才口頭這般說說而已。人若目中無你,你又何必為求對方一顧而曲己迎合。這個道理,實是耗了從前一生年華,到了后才悟出來,便說是錐心泣也不為過。只盼如今明珮能真曉得這道理,往後路也走得多些順當。

明瑜回了漪綠樓,換去做客裳,剛喝口茶,忽聽見耳邊傳來吱扭一聲,仿似木門打開,接著便是三聲「蓬蓬」擊鼓。回頭循聲去,見靠北牆鐵梨多寶格上竟多了座一尺見高嶄琉璃沙鍾,底部紅漆木座上雕著纏枝芙蓉,剛此時正申時,上壺中沙被,木座上方匣盒竟彈開了兩扇小門,從裏面邁出個木雕胖娃娃,腰間懸了一鼓,方才那擊鼓之聲便是木娃娃揮手中棒槌擊打所發。待鼓聲歇後,木娃娃退回匣中,木門隨之而閉,而那琉璃也不用人翻,竟自個倒了個個,均勻地又起了細沙,整個機括巧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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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咦了聲,聽見響春鳶喬琴也進了房,與明瑜一道到了近前細看,嘖嘖稱嘆不已。明瑜端詳片刻,笑問早間未跟出去小丫頭丹藍和雨青道:「剛一早出去還不見這東西,這會兒哪裏冒出來?」

丹藍笑嘻嘻道:「來杜若秋送過來。這東西可有趣了,竟會照著辰點自個開門讓那胖娃娃敲鼓。我一早就數著,見每個辰點敲點數都各不相同。方才正申時,敲了三下。有了這寶貝,往後不用看刻點,聽聲就曉得是什麼時辰了。晚間怕吵話,只要扳下底座后那橫條,小人便不了。」

明瑜哦了一聲,笑道:「果然有趣。不知道是什麼人想出這等妙。」

過來問下不就知道了。」

丹藍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往出了房門往樓下去了。沒片刻,見杜若秋匆匆跟了進來,看見明瑜,急忙見禮。

「這沙鍾倒是有趣得,不但自個能翻,連門都能打開,還會從裏面蹦出個能打鼓小人。」

明瑜贊道。

杜若秋笑道:「昨天蒙姑娘準了我出去看我爹,正巧遇到我爹一個故來探他,送了這沙鍾。雖不值錢,卻勝有幾分奇,這才斗膽帶了過來,給姑娘湊個樂解個悶,姑娘莫要嫌棄就好。」

明瑜搖頭道:「這般有趣東西,我怎會嫌棄。只既是旁人贈你家,我怎好奪人所。有幸見識過便好,你下回捎帶回去吧。」

杜若秋急忙道:「姑娘折殺我了。我便實說了吧。我激姑娘厚待,無以為報。正好我爹那個故擅於此奇巧機關之,這才央他趁空閑之時造出這東西,特意是為姑娘造。姑娘千萬莫嫌棄。」

明瑜心中一覺著想到了什麼,只也不過電一閃間便過去了。見杜若秋神誠摯,便也不再推卻,笑道:「那也好,我便收下你這禮了。代我謝過那造了這巧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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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秋見明瑜肯收了,這才歡喜退下。沒半日,後院裏丫頭便都曉得明瑜房裏有個能自個敲鼓提醒辰點鐘,紛紛尋了由子來看一眼,明珮自然也曉得了,到了晚間特意過來看,一直等到整時,見那小木門果然按時打開,跳出來個敲鼓小人,睜大了眼睛盯著看,滿臉艷羨之,不肯離去。明瑜曉得心思,便讓丫頭抱了放那問翠樓中去。喜得明珮連連道謝,這才心滿意足離去。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離謝夫人壽日過去了大半月,阮洪天尚未回,這日榮蔭堂里卻迎來了一撥貴客,卻是那謝夫人親自帶了謝銘兩姐妹和裴文瑩一道過來了。

江氏自昨日得了消息起便命明瑜開始準備,容媽媽和柳嫂子帶著闔府下人把個榮蔭堂收拾得整整齊齊。曉得幾位小姐過來目,因了那從珍館如今已經搬遷到意園中,便又派人去那裏灑掃一番,花瓶中供了從暖房中剪下鮮花,還特意命柳大管家過去,一一告知裏頭暫居著文人,明日暫時避讓,萬萬不可衝撞了小姐們。萬事都備妥了,就只等著迎客。

晌午過去約莫兩刻鐘,便有丫頭過來傳話,說謝夫人一行馬車已經到了榮蔭堂大門前,早中堂坐候著江氏便帶了明瑜等人便到了照壁前迎接,果然瞧見謝夫人帶了謝銘和另兩個稍小些孩進來,後跟著七八個有些面生丫頭嬤嬤們,就曉得是京中來兩位貴了。掃過一眼,見這二人年紀雖小,只穿著打扮卻自有氣度,後跟著丫頭嬤嬤們,人雖多,卻都肅肅無聲,連走路落地時也聽不出半分腳步聲。

江氏心中雖有些嘆服,面上卻也未顯出什麼異,只是迎了上去,對著謝夫人笑容滿面道:「自打前次從姐姐府上回來到如今,天天就聽瑜丫頭我面前不停念叨你家丫頭和兩位京中來妹妹,我就尋思著該是怎樣妹妹才會我家瑜丫頭這般上心。此時一見,方知果然和你家丫頭一樣,個個都像觀音邊玉雪人兒。姐姐你真當是個有福。只是怎不早些帶了孩子們過來玩耍?莫說瑜丫頭,便是我也日日盼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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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這話,既褒了那侯府和將軍府小姐,又抬了謝銘,謝夫人自然樂意聽,命僕婦遞上隨禮,二人寒暄了幾句,這才當先往裏面去。到了待客花廳坐定,上過茶盞,謝銘帶了謝靜竹和裴文瑩向江氏見禮。初次見面,江氏自然心備了見面之禮,都是溫潤玉。因了謝靜竹守孝,故而荷包里是塊作掛件用白玉圓璧,通瑩潤,璧上淺浮雕了只雲中蘆雁,翔浮飛,栩栩如生;裴小姐是塊鏤空穿花璧,璧面鏤刻了只展翅翔,襯以纏枝牡丹,葳蕤生。謝銘亦得了個裝有描金玉佩荷包。三人齊聲道了謝。應了謝夫人之請,一行人又去隨禧園裏探了阮老太太,出來后江氏便陪著謝夫人繼續閑話,明瑜領了謝銘三個往自己漪綠樓去。明珮早整裝等候那裏,一道賞玩了些瓷書畫,明瑜見裴文瑩有些心不焉樣子,曉得必定是想去從珍館了,正要開口,不想一邊明珮卻與謝靜竹正提剛前幾日從自己那裏剛得去那沙鍾。

「……一到整點,匣子門就會自己彈開,出來個敲鼓木娃娃,極是有趣……」

明瑜見說得洋洋自得,有些賣弄意思,暗嘆口氣,出聲阻道:「不過是尋常之,謝家妹妹什麼東西沒見過,也值得這麼搬弄出來?沒得客人笑話了。」

明珮這才收口。只謝靜竹卻是被勾出了興趣樣子,連謝銘也嚷著定要去看,明瑜無奈,只得帶了往明珮問翠樓去。剛步屋子,恰逢了整時,果然如明珮方才所言那樣,匣里門彈開,出來個打鼓小人,鼓畢又退回閉門,連裴文瑩也看得目不轉睛,遑論謝靜竹,謝銘是連聲贊妙。

「姐姐若覺著尚可眼,個丫頭抱去了便是。」

明珮極是大方道。

明瑜躊躇了下。

這東西若是自家本就有,送人自然無礙,只卻是杜若秋一番心意。從漪綠樓挪到問翠樓倒無大礙,如今這般大喇喇送人,卻有些不妥。只明珮已然說出了口,卻不好再阻攔。見謝銘已是笑嘻嘻拍手道:「好極,好極。我正喜歡得。只是我比你年長,怎好意思白要你東西。下回你去我那裏,看中什麼只管開口,也算禮尚往來。」

謝銘子爛漫直爽,與明瑜姐妹又,故而不似一般小姐那般扭,想什麼便是什麼。明瑜見都這般開口了,只好明珮屋裏丫頭把東西收了,抱到謝家停大門外馬車上去。

「正好一道過去了。今日來,本就是要去你家從珍館。再不去,我堂哥怕是要等得不耐煩了。」

謝銘急,說完已是風風火火當先朝外而去。明瑜聽到后一句,有些驚訝,看向了謝靜竹。謝靜竹點了下頭,低聲道:「哥哥曉得我們姐妹幾個今日跟了嬸娘出門,特意一路護送過來。方才曉得你迎出來,為避嫌這才沒隨了我們一道進來。想來此刻已是見過你母親了,如今應還正那裏等著吧。」

謝醉橋,昭武將軍府嫡長子,裴泰之表弟,十四歲就皇家獵場箭競技中奪魁,將門虎子,名揚金京。十六歲被正德皇帝欽點為前侍衛,恰這一年他母親病去,守孝三年。三年後回歸,次年二十歲時被提為侍衛統領,正德帝親自賜婚滎靖王小谷城郡主,本該年英雄,意氣風發,偏這年秋,正德帝微服出巡,路上突遇刺客,謝醉橋勇護駕,手臂不慎被餵了劇毒箭弩破,路上救治不及,竟致殞命。正德帝哀慟不已,回金京后追封為英烈上將軍,謚忠武,人扼腕嘆息。

明瑜腦海中迅速閃出了前世里關於這個人所有印象。他被謚為忠武那一年,明瑜才十四歲,那時尚未嫁靖勇侯府,所以這些浮掠影般消息,都是後來嫁到裴家后偶然聽來一鱗半爪。對自己丈夫這個英年不幸早逝將軍府表弟,當時除了喟嘆幾聲外,並無別任何。但是現,明瑜突然有了一種極其怪異覺。

清楚自己以後命運,所以現開始要努力改變。也清楚這個謝醉橋人以後命運,但他自己卻不知道。現,這個人就等外面,等著護送他妹妹們去家從珍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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