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下了馬車，一腳踩下，「咯吱」一聲，積雪便沒到了膝蓋下幾寸。邊上柳勝河看見，急忙道：「山道難行，姑娘就留此，我與謝公子上山去見老太爺就是。老太爺曉得是姑娘過來，必定就會下山了。」

明瑜搖頭道：「留此也是空等，我與你們一道上去，大管家放心，我能走。」

柳勝河雖見不到神，只從聲音里也聽出了堅決之意，只得應了下來，埋怨自己道：「怪我考慮不周，該攜副轎讓姑娘坐著上山……」

「姑娘小，我來背著走。」

邊上周媽媽搶著道，已是矮蹲到了明瑜面前。

明瑜心中，拉起了周媽媽笑道：「我雖小了幾歲，只也不是滴滴走不路人，何至於要媽媽背我。大家趕著上山，早些見到我外祖才好。」說著已從雪地里拔腳,抬頭卻正和前面正側對著自己而立謝醉橋打了個照面。過覆面那層紫薄紗，依稀看到大半張年臉廓。雖朦朦朧朧不大清楚，只這一個照面間，倒也確實覺著有些亮眼，難怪周媽媽見過了便不停念叨。

謝醉橋方才已轉過了頭去，遠眺著前方西嶺山，滿目是千丈雪雲，萬枝瓊樹。耳邊忽又聽與柳勝河和那周媽媽說話，聲音，耳極是聽，便似被線牽引了般，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下，不想卻與對到了一去。

這阮大小姐雖面覆紫紗，只謝醉橋卻覺著此刻彷彿也正那層紗下打量著自己。正要避開目，已是先低頭了，出戴著黑皮手套手，扶住邊上春鳶，當先朝著山腳口方向去。到了自己側之時，見停了下來，稍稍轉過斂衽一禮，道：「問公子安。前次與令妹別過，至今念想。煩請公子回去后，轉託我對令妹問安。」

謝醉橋看不到臉容，聽說話也如方才那般聲語。只不知為何，此刻卻突然覺得自己面前這孩從頭到腳地出與這年紀不大相符疏遠和沉穩，略微一怔間，見已是重扶了邊上那丫頭胳膊往前走去，因了個子小，踏雪而行時，背影瞧著有幾分吃力，再多看幾眼那白雪地中火紅背影，竟生出了恨不得抱走路念頭，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心中起了種極其彆扭怪異之，急忙收回了目，大步朝山腳而去，踏得腳下積雪紛紛隨他腳步飛濺不停。

山中雪比平地積得厚，上山之路極是艱難。柳勝河與隨行跟了出來僕從前，逢了積雪阻路，就用帶來鍬剷除雪開道，如此直到大半日後，才終於行到了寒清寺。此時已是將近傍晚，天又有些灰暗了下來。

寒清寺山門閉，四周寂靜無聲。門口一株積滿了雪老槐樹上停著只寒，被來人腳步聲驚，側頭看了一眼，怪啼一聲，撲稜稜展翅騰空而去，帶得枯枝上積雪紛紛墜濺。

柳勝河上前叩響門環，片刻，寺中小和尚聞聲而出，合十見禮。聽到詢問江老太爺，笑道：「老太爺過了晌午，就與書一道往梅峰而去，尚未歸來。」

柳勝河聞言，回頭看向了明瑜。

明瑜方才因了爬山行路，極是辛苦，此刻正全發熱，氣未定。一聽到外祖果然竟真已經去了梅峰，瞬間心中一陣狂跳，聲道：「，這就上梅峰去!」

柳勝河被張聲音嚇了一跳，不自覺看了眼邊上謝醉橋，見他也正著自家小姐，神間彷彿帶了迷。

明瑜惶急萬分，甩開了春鳶手轉就往梅峰方向跑去。柳勝河這才回過了神，急忙朝隨從們喝了一聲，人都跟上來，自己也急匆匆趕了上去。

明瑜本已經累得不行，只想坐下去緩口氣才好，此刻卻只恨自己短跑不，只想立時就能趕到梅峰之上。忽然一，腳下被一團積雪所絆，收不住勢，整個人便撲著摔到了雪地之上，連那頂帷帽也骨碌碌滾出了山道，掛到邊上澗中一桿樹枝上，晃晃悠悠不停。

周媽媽和春鳶驚一聲，急忙搶上一步將扶了起來。

「姑娘何至於這麼心急！」

周媽媽心疼，一邊拍著上沾來雪，一邊埋怨道。

明瑜此刻也顧不得別了，轉頭看向柳勝河和謝醉橋，有些急促道：「大管家，謝公子，我走不，還是煩請你們些趕到梅峰，將我外祖接下來！」

謝醉橋此時才看到一張臉。許是爬過山緣故，雙頰微染桃暈，秀目中如有波流，眼角微微上挑，睫翹濃，眉上還殘留了幾點方才因了跌跤沾上晶瑩白雪，憑空多出了幾分俏。雖還只是張小孩臉，卻如……明珠生暈，玉盈華。

謝醉橋腦中忽然冒出來這幾個從前不曉得哪裡看來詞，只覺得用這孩上是恰當。一時竟有些挪不開眼去。直到見一雙仿似帶了些驚惶明眸向了自己，這才驚覺過來，暗笑自己何以竟會對個只比自己妹妹大不了幾歲小孩如此失態，立刻便點頭應了下來。

明瑜見柳勝河和謝醉橋帶了幾人沿著山道上行，影很消失巖壁一道拐角，這才微微吁了口氣，與周媽媽和春鳶繼續往峰上而行。

謝醉橋回頭，已看不到阮家大小姐那火紅影了，只是心中一點疑團卻始終有些不解，一邊繼續上行，一邊便順口問邊柳勝河道：「江老太爺畫技出神，逢雪探梅畫也是件常事。只不知為何，我總覺你家大小姐舉有些不同尋常，彷彿曉得老太爺……」他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畢竟不是什麼好話，轉問道，「你家大小姐可有說什麼？」

柳勝河自然明白他意思，其實莫說是謝醉橋，便是他自己也有這覺，只是不敢說出口而已。搖了搖頭，道：「大姑娘這次並未提什麼，只說要早些見到老太爺。極是能幹，心思也細，既這樣著急，想來總有理由……」

謝醉橋默然片刻，又問道：「到梅峰還有多路？」

柳勝河正要答話，突然停住腳步，手指著前方道：「有人！莫非是老太爺他們下山了？」

謝醉橋抬頭，果然見遠山道頂彷彿有人影晃，再仔細看一眼，語氣已是有些凝重：「不妙，出事了！」

柳勝河見他丟下這句話，人已經上了幾道山階之外，急忙後人跟上來，追趕著前面那將軍府公子步伐。等漸漸近了，看得清楚，臉一下大變。

對面山道之上，書半青正腳步踉蹌地背負著一老者匆匆下山，那被負老者頭耷半青肩上，滿面污，正是自家江老太爺。

「老太爺！」

柳勝河大驚，失聲大，對面半青聽見聲音，猛地抬頭，看見了柳勝河諸人，彷彿一下失去了力氣般跌坐山道之上。

柳勝河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近前，抖著手將江夔扶住，見他雙目閉，已然昏迷不醒，側額一個小指長破口，還不斷湧出，頓腳大罵：「蠢材，蠢材！老太爺好好地，怎麼這樣了！」

半青這才哇一聲，咧大哭起來，斷斷續續道：「老太爺上了梅峰，見梅花開得好，來了興緻就上面亭子里作畫。我見天暗了下來，就勸老太爺下去，他卻不聽我勸，一口氣作了七八幅才放下筆來。方才下峰之時，我背了畫箱前，老太爺拄杖后，聽見一聲響，回頭看去，見老太爺已經跌倒滾下了邊上澗坑之中，頭破流，當場就不省人事……」

「把老太爺放平！」

謝醉橋打斷了半青話，接過江夔，從自己上下氅，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放平山階上，雙指搭脈搏上探了片刻。

柳勝河屏住呼吸看著他。

「你們出來時可帶了葯？」

謝醉橋回頭問道。

柳勝河急忙點頭：「帶了。昨夜那小廝沒請回郎中，只帶了些葯回來。幸好聽了大姑娘，今早出門時把葯帶了過來！」一邊說著，一邊急忙從那攜葯隨從手上接過葯囊，遞了過去。

謝醉橋打開看了一眼，見是幾種治跌打出尋常草藥，囊袋裡還備了臼杵。揀了仙鶴草和白芨出來，搗碎敷了破口之上，又用力從自己角撕下布條，縛住了傷口。

「暫時只能先這樣止。些下山再行救治。」

謝醉橋背起江夔，匆匆往峰下而去。柳勝河急忙跟上，沒多久便到了還往峰上趕明瑜幾個人。

「外祖！」

雖早已經做過壞打算，只真見到頭破流不省人事老人家，明瑜仍是一陣心驚跳，過一聲后，眼圈發紅，嚨已是哽咽了起來。

「老太爺脈搏還健，方才止了下。些下山到醫館中再施救治，應當無礙。」

謝醉橋看一眼，出聲安道，腳步並未停下。

冬日白晝短，下到山腳時，天已經黑了。江夔被放馬車上，一行人匆匆往孟城趕去。

明瑜坐外祖邊，用條被茶水打布巾輕輕拭他面上已經凍結污，心急如焚。見他雙乾裂，又從春鳶手上接過茶盞，與周媽媽合力將他頭扶了起來，慢慢喂他喝水。馬車一個顛簸，茶水大半潑灑出去，濡了蓋他上那件大氅裘邊。見老人家始終雙目閉，燈下面慘白，明瑜終於忍不住，淚珠子一顆顆滴了下來。

「姑娘別這樣了。老太爺吉人天相，必定會好起來。」

周媽媽見了不忍，急忙安。

明瑜手胡了下眼睛，心中實是對自己自責到了極點。為什麼沒有早想到這事？就算早一天過來，外祖也不至於遭這樣難。

到亥時初，馬車終於進了孟城，停了杏林醫館門口。那郎中本已是關門歇息了，聽到有人拍門，過去打開，曉得竟是江夔山中摔傷，急忙給讓了進來，上下診察一番，嘆道：「老太爺傷得不輕，額角跌破，脛骨骨折，幸而吉人天相，止先，送來又及時。若是耽誤，怕就難說了。」說完便忙著置。

柳勝河長吁一口氣，了把額頭冷汗，看了眼明瑜，心中卻不住又起了納罕。暗道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這祖孫兩個心意相通，這才會有今日機緣巧合救下了老太爺？

那郎中作十分嫻，清洗了額角傷，敷了葯餅，再紮好繃帶，又忙著置上傷。

「姑娘看，老太爺要醒了！」

春鳶突然了起來。

明瑜急忙靠近，見外祖眼皮微微跳，彷彿努力要睜開樣子，驚喜不已，急忙手拍他臉頰，輕聲道：「外祖，我是明瑜，我來看你了……」

江夔終於睜開眼，短暫茫然過後，眼前模模糊糊看見一張孩明秀臉，一下清醒了過來。

「瑜丫頭……你怎麼來了……」江夔掙扎著問道，說話之時，只覺全上下都痛，這才記起了之前一幕，「我……摔到山澗里去了？」

明瑜悲喜加，若非邊上有人，恨不得立刻就撲到他懷中去，眼睛又有些熱了起來。

「老太爺你醒了就好，」周媽媽也是喜極，裡絮叨個不停，「幸好姑娘定要過來看老太爺，這才免了這一場禍事。老太爺果然是個命大福大。定是老天有眼，這才姑娘和老太爺心意相通……」

「周媽媽，外祖剛醒，怕是神還弱，先讓他歇息。」

明瑜抬頭之時，正又對上了對面謝醉橋那一雙點漆般墨黑雙眸，見他看著自己目中彷彿帶了好奇探究之意，心中略微有些不安，急忙出聲攔住了周媽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