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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二十四章

正月轉眼便出,明瑜這日隨了阮洪天再去孟城白鹿齋探江夔。請記住我們網址)他已能拄著拐杖走路,神也安健,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回江州,順道將堆積了滿腹牢周媽媽也帶了回來。一路聽嘮叨著老太爺種種,漸漸有些走神起來。

那畫冊早兩日便已經拿了過來,薄薄一冊,裝幀得極好,給放了父親書房桌案顯眼,便開始了等待。只父親這兩日卻又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未見他進書房過。

原來江州一干富室都曉得了再幾個月皇帝駕游江南要此停留,駐蹕還未定下。自家園子雖不及榮蔭堂意園那般盛名,只也各其妙,若僥倖能中選,那便是天大榮耀。故而暗地裡都奔走,有些長袖善舞,甚至繞過江州府直接尋到了江南總督。阮洪天不甘落後,各打點自是不了。

傍晚時分,馬車終於停榮蔭堂氣派軒然大門前。明瑜下了馬車,隨了阮洪天進高高銅檻,行至儀門,寬道兩邊各四座獅上正被夕抹上一層彤輝,反點點碎金,照得人有些刺目。

「爹。」

明瑜走一步,了聲阮洪天。

阮洪天回頭,朝明瑜笑了下,停住腳步,等兒上前與自己並排。

「爹,我前日特意放你書房桌上那本梵書,你看了沒?兒偶爾書坊間看到,覺著極好。特意譯註了出來,爹你也去看下。」

明瑜道,仰頭看著父親。

阮洪天一怔,隨即輕輕拍了下自己額頭,笑道:「瞧爹,一忙起來就忘了。本來三月各地掌柜報賬要提前到這個月,那些遠要派人過去通知延後。待空了些,爹再去看……」

阮洪天話還未說完,迎面就見柳勝河匆匆迎了過來,道:「老爺,謝老爺今日派了人來,曉得老爺出去了,就回來過去一趟,道有事要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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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洪天應了一聲,回頭歉然看了下明瑜,輕拍了下肩,回又朝大門外去了。

明瑜著父親急匆匆消失背影,怔怔蹙起了眉。聽邊春鳶輕聲催促,這才轉,低頭慢慢往後堂里去。

自己之所以這般行事,也算是煞費苦心了。曾想過若是真開口將榮蔭堂傾覆,如今自己是重獲生帶著前世記憶回到十年前實相告,父親是決計不會相信,必定以為自己中了魔怔胡說八道。想來想去,只能委婉點醒父親。這才費心費力將榮蔭堂一部興衰史假託藩外之邦稗史細細描繪冊。又怕印刷之時被人看去附會,有毀謗皇家嫌疑,索用梵文,待拿到畫冊后,自己旁加了註解,這才放了父親桌案之上,盼他能看到尋自己過去問話。不想卻事與願違,父親太過忙碌,一連幾日都未進書房。

過了今日,父親若還不看那畫冊,明日便是堵,也要將他堵住……

「姑娘,冬青姐姐今日過來說,老太太曉得姑娘去看了老太爺,說許久沒老親家消息了,不曉得怎麼樣,姑娘回了話去一趟。」

明瑜回了漪綠樓,迎頭便聽丹藍這般說道。請記住我們網址)

自打江氏有孕后,明瑜本還有些提防老太太又會以子不便伺候丈夫為借口,將那個冬梅塞過來做妾,沒想到卻一直沒靜。年前父親從外地回來后,也只打發容媽媽過來,叮囑江氏房中小心而已。年底前柳嫂子核點府中到了年齡需婚配下人時,將那冬梅也列了上去。老太太也沒說什麼,只親自給指配了個小管事,又送了嫁妝,將風風地嫁了過去。有日明瑜陪江氏一道去給老太太問安時,江氏誠心道謝,老太太閉眼不語,半晌才睜開眼睛,只丟出一句「第一重要是子嗣,再是家和萬事興。我一把老骨頭了,從前不管事,如今也不想背後被人嫌。只盼你這回給我生個孫子就好。」明瑜自此對這祖母是死心塌地地孝順,此時聽發話了,略微收拾了下便往隨禧園方向去,剛下樓,忽然想起件事,眼前一亮,忙改了方向往父親書房方向去,拿了那本畫冊,這才急匆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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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里神爐中香煙裊裊,老太太正坐著,手上撈了串碧璽佛珠念經,邊上容媽媽冬青和幾個小丫頭相陪。見明瑜過來了,面上笑,朝招手道:「你外祖子可好些沒?一晃多年沒,都只剩一把老骨頭了。」

「哪裡話,我瞧老太太卻是愈發地健如青鬆了,再過些時日,先抱大胖孫子,再不定皇上過來也住咱家,真當是雙喜臨門呢。」

容媽媽湊過去打趣。

老太太聽提到了孫子,面上笑便濃了些。明瑜忙把今日見了外祖況略微提了下,后覷了眼祖母,笑道:「孫前幾日無意間翻到本書,看了竟極有,祖母若是不累,孫便講來聽聽?」

容媽媽忙道:「大姑娘看了也,必定是好詞話了,老婆子我都想聽。」

明瑜見老太太唔了一聲,仿似也有些興趣,便朝邊上容媽媽幾個人笑道:「要說這詞話,第一個只能講給我祖母聽。媽媽還請帶們都先下去。」

容媽媽呵呵笑道:「姑娘要講什麼詞話,旁人竟聽不得?老婆子倒心了。」

明瑜笑而不答,只是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抬眼掃了下明瑜,忽然道:「秋月,你與小們都下去。」

秋月是容媽媽名字,一怔,忙應了聲,帶著屋裡人呼啦啦都出去了。

「瑜丫頭,跟前沒人了,要說什麼,說吧。」

老太太朝明瑜點了下頭,又微微闔上了眼皮。

明瑜住有些了節拍心跳,定了下神,從袖中出那本畫冊,坐到了老太太邊靠過去,翻開了第一頁,輕聲道:「祖母,孫今個兒要說詞話,是發生西域一樁陳年往事兒。」

「往西萬里之遙,有個藩國。那國中有個大富之家,照了祖宗定下規矩,樂施好善,與人結緣,幾代下來,家財萬貫,本來日子也就這麼順當過下去了。只到了孫子輩時,卻與那國中藩王扯上了關係。原來有一回藩王路經此,那大富之家便傾其所能接待了藩王,一時天下富豪之名,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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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說到此,見邊上老太太突然睜開了眼,驚異地盯了自己一眼,目落那畫冊上。

明瑜面不改,繼續翻了個頁,慢慢道:「咱們這有句古話,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裡雖是藩國,卻也是相同道理。天下之富,又有誰敢富過藩王?偏這大富之家家主卻忘了這道理,只想著將自己能拿出手珍貴之奉上,卻不知道自己這一番忠心示好反倒埋下了禍。那藩王雖表面稱讚,只心中卻堵了個疙瘩。自己王宮中都沒見過稀罕之,那人家裡卻有。他這王當得還有什麼意思?回去后,被邊居心叵測人一攛掇,再幾年,尋了個借口,就將那大富之家家主殺了頭,連屋宇都被掘地三尺地找藏銀。可憐這家族,一夕遭了滅門之禍,而緣由竟是當年對這藩王一番忠心接待。又過去許多年,這家族中當年一網之後人到了故地憑弔,見當年雕樑畫棟只剩廢墟殘瓦,荒草間貍兔出沒,慨萬分,這才特意記錄了下來,以作為後人警醒之用。」

明瑜說完,將那畫冊闔了,迎上老太太目

老太太定定地盯著明瑜,目中神忽明忽暗,忽然啪一聲,手上那念珠掉了地上,朝明瑜手要那畫冊,手微微有些抖。明瑜急忙遞了過去,小聲道:「祖母,這掌故雖是那藩國往事,只孫讀了,深以為然。天下之理,人心之秤,無一不是相通。這才講給祖母聽。若是有說錯,還請祖母責罰。」

「好孩子……」老太太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心裡有些,你先下去,容我想想。」

明瑜心怦怦跳,探撿起那串碧璽放回了老太太邊,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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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這夜幾乎整宿未睡,第二日早早起,有些忐忑地等待著。果然到了巳時,便見丫頭過來傳話,說老爺請姑娘到書房去。

祖母必定已經把那本畫冊轉給了父親。看祖母樣子,應該是有所,只是父親,不知道他又如何做想?

明瑜到了書房門前,深深吸了口氣,推開虛掩門進去,見父親正坐桌案之後,眼睛落面前攤開一本書冊之上。

明瑜上前,喚了聲「爹」,便屏住呼吸立一邊。

阮洪天沒有應答,眼睛也未抬起,仍是盯著那畫冊,影如凝滯了般,紋

書房裡靜悄悄一片,南窗格子里進一片,把空氣中舞細塵照得清晰可辨。

過去良久,阮洪天終於抬頭看向了明瑜,眉頭微皺,神凝重。

「瑜丫頭,這書冊你從哪裡得來?」

「爹,書冊是兒坊間偶然所得。兒只是被這畫冊中記載所,一時竟有兔死狐悲之。這才斗膽轉到爹面前。」

阮洪天不語,只是細細地打量著明瑜,目中帶了些驚詫和疑

「爹不覺得這畫冊中前頭所記,與如今我家這形竟十分相像嗎?」

明瑜一咬牙,終是口問道。

阮洪天目一閃,忽然道:「阿瑜,你實話說,這畫冊是不是你弄出來?」

明瑜還未應答,便聽父親又道:「這畫冊聞著還有油墨香,畫中人工筆轉合與你一貫筆法極是相像。爹雖然是生意人,只自己兒落筆還是認得出來。且皇上正要來時候,你卻突然說搜到這樣一冊梵書,世上哪裡來這般巧事?你是想借這畫冊來提醒爹,此番若是接駕,非但不是我榮蔭堂福,反倒是禍嗎?」說到後來,語氣已是有些轉重。

明瑜一驚,轉念間已是跪了下去,道:「兒不敢瞞。這畫冊確是兒一筆筆繪出。只這冊中所言之事,卻絕非心而戲弄爹。祖母從前便對我言過,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兒從前也看過不野史稗記。自古以來,帝王之心是難測,今日臣子明日鬼,富可敵國者不為帝王所容,比比皆是,何況是我家這樣毫無基可依仗商人?一榮一辱,都帝王轉念之間。江南多富豪,我家若僅是其中之一,日後小心經營,或許才可無礙。我曉得爹一心懷了忠君之念,若此番我家被選中,必定會傾力接駕。只若因了這接駕,我家富豪之名直達天聽,日後讓人時時惦記,爹,你不覺得這便是禍端起源嗎?恕兒不孝,說句大逆不道話,圖冊中這藩國大富之家結局,未必就不可能發生我榮蔭堂上。」

阮洪天霍然而立,手猛地抬起,似要重重拍桌案之上,卻又忽然停了半空,整個人僵立不,只是臉極其難看。

明瑜中一酸,眼中熱淚已是滾了出來,哽咽道:「爹,兒再說一句,說了這話,你若覺著我胡言語,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怪你。實是兒有日做了一夢,竟夢到去了十年之後榮蔭堂,玉堂金馬俱無,往昔繁華不再,滿目只剩廢墟殘瓦,荒敗一片,醒來那一刻,兒竟分不清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心中凄惶萬分。爹兒心中,是天下英偉男子。爹掌管了幾百口人榮蔭堂,百上千阮家商鋪。未雨綢繆,防患未然,這道理爹應該比兒明白。皇家駐蹕固然是榮耀,只我家江南早負盛名,爹如今哪裡還需要與人爭搶這事來為榮蔭堂裝點門面?」

阮洪天定定著明瑜,神怪異,忽然大步到面前蹲下,將抱了起來坐自己膝上,如明瑜還時般手去面上淚痕,嘆道:「阿瑜真大了。爹萬沒想到,你才這般年紀,竟想得如此深遠。你說也有道理。爹從前確實沒想這麼多。只我家意園已被報上,若是得中,斷不能推了去。」

明瑜有些驚喜,破涕為笑,猛地抬頭道:「爹,江州幾十座園林中,雖我家意園有名,只旁人家也未必就做不了駐蹕之所。如今爹不用去爭,若被別家搶去,那好不過。只萬一這事若還落我家上,兒只擔心山樓太過招搖,爹,裡面那些東西,只怕皇家也沒有,咱家卻大喇喇擺那裡,落有心之人眼中,日後若說我家有心與皇家鬥富,那便真是百口莫辯了。兒求爹這就去把那寶座搬了,香風扇和螭龍也拆了,別人家如何,我家也如何,這樣才穩妥。」

阮洪天神已是如常,扶著明瑜站了起來,搖頭道:「你這丫頭,主意一個接一個。那山樓從前謝大人與州府中一干員也見過,曉得什麼樣子。若意園真中選,卻突然改尋常樣子,日後旁人問起,怕有個大不敬嫌疑。此非小事,容爹細想想。」

明瑜本還擔心父親會被榮華煙雲蔽目,一意孤行,如今瞧著竟像是有些被打樣子。雖不知聽進了多,只畢竟是個好開始。曉得他后話也有道理。本想再提那獅銀,轉念一想,這事關係阮家風水,只怕比山樓難撼。畢竟太過突然,自己此時再多說,反倒無益,日後徐徐圖之便是。便點頭應了聲,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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