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託辭，不過樓湛確實準備去一趟大理寺。

已是酉時四刻，天空中方顯出殘霞，流雲暗渡，落日溶金，遙遙一，仿若畫師筆下的絕世丹青。

樓湛轉過長街，向遠方橘紅的天空，驀地，生出一種不知何方的茫然。

明明，已經在大牢裏待了兩個月了。

嵐姑，樓挽，陳子珮，這些人早已離世，而樓息被流放出雲京，再也沒有見過面。

在樓息的心裏，一直恨著吧。

靜靜地看了會兒，暮四合，天漸漸暗下來，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稀疏。樓湛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地走了幾步，目一轉，看到街旁有賣糕點的小店。

好像有米糕？樓息喜歡吃這個的。

猶疑片刻，樓湛走過去，低頭看了一眼。

花瓣形狀的潔白米糕，看起來緻可，不用靠近，就能嗅到一人的清甜香味。

樓湛遲疑片刻，掏出上的錢，正好夠買一份，用油紙包了，繼續前行。

還沒走幾步，後忽然響起個悉的聲音，懶洋洋的：「喲，這不是樓大人嗎？怎麼，都下衙了還往大理寺跑？」

樓湛的腳步一頓，面無表地回過頭：「你看起來很閑。」

陳子珮慢悠悠地走過來，抱著手嘻嘻笑：「哪有，我是很忙的，準備去一趟靖王府。」

「去爬牆？」

陳子珮的笑臉一僵：「哪能啊？今日我要走正門。」

樓湛懶得理會他，淡淡點頭，轉離開。

未料陳子珮不依不饒，跟上的腳步，笑得賤兮兮的：「你現在去大理寺幹什麼？懷裏的這是什麼？我剛剛有看到你買糕點哦，給我嘗嘗？」

樓湛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抱了懷裏的米糕，聲音毫無波：「樓息犯事了，現在在牢裏。」

兩人私甚好，陳子珮也知道樓息是什麼德行，挑了挑眉：「喲，那就怪了。以往樓息也不是沒犯過事蹲牢裏，你都沒去管他，這次怎麼想到去送東西了？」

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樓息被關在大理寺的牢裏？他犯什麼事了？」

「被指控殺人。」

「怎麼可能，就那小子那慫樣。」

雖然是自家弟弟，樓湛還是深表贊同：「那你呢？怎麼就跟過來了？不去見你家青梅了？」

陳子珮正氣凜然：「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陪你去看看那小子。」

樓湛淡淡眄他一眼，隨他了。

反正這廝肯定是去看熱鬧的。

天幕將黑時，兩人到了大理寺的監牢前。守牢的獄卒認得樓湛和陳子珮，揮揮手直接放了行。

樓湛順利地進大牢，低頭看了看懷裏的米糕，反而有些遲疑了。

……和樓息的關係僵的，樓息會不會以為在裏面下了毒？

僵在臺階上，莫名地萌生了些許退意。

陳子珮抱著手安靜地看了會兒，又抬頭看向牢裏。火盆里的乾柴被燒的噼啪響了一陣，坐在角落裏喝酒的獄卒已經醉倒，安靜如斯。

他手拍拍樓湛的肩膀，話音里有了安：「快走吧，畢竟樓息是你弟弟，說實話那小子沒吃過什麼苦頭，以往坐牢也沒留過宿，說不準吃不下牢飯，又在鬧脾氣呢。」

樓湛聽得額上青筋直跳。

牢裏雖然有火，迎面而來的還是一昏暗幽冷之，讓人只覺仄抑。坐在牢房裏的犯人們都安靜地吃著東西，聽到有人來了，也只是淡淡看一眼，並不作聲。

四都是一片絕的靜謐。

腦中那痛苦的兩個月記憶忽然湧上腦海，樓湛恍惚了一下，臉蒼白冰冷。

走了會兒，樓湛看到了樓息。

他正背對著牢門，盤坐在稻草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低頭看了眼擺在牢門邊一口沒的飯菜，樓湛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陳子珮嘿嘿笑，樓湛，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

樓湛靠在鐵欄邊看了一會兒，見樓息還是不，手在鐵欄上輕輕敲了一下。

清脆的聲音在幽暗詭靜的大牢中響起，樓息的背影了，轉過來。

年俊俏的臉龐在暗中了幾分跳，看到樓湛的一瞬間，臉上明顯出了詫異之。

「你……」樓息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時候看到樓湛，舌頭都有些打結了，憋了一下，話里無端有三分火，「你來看我的笑話？！」

樓湛的臉一黑，冷冷瞪著他：「來看你死了沒。」

樓息的一，明顯就要立刻反相譏，卻不知為何又憋了下去，冷哼一聲，轉回去。

姐弟倆又陷僵持階段。

真是百看不厭。

陳子珮在旁邊無聲狂笑，靠著鐵欄，一臉幸災樂禍。

樓湛剜了他一眼，將懷裏的米糕扔進牢裏，冷淡道：「嵐姑讓我帶給你的。」

話罷轉就走，也不等樓息有什麼反應。

後響起「嘭」的一聲輕響，樓息狐疑地轉過頭，看到不遠的油紙包，又看了看樓湛離去的背影，慢慢地到油紙包前，手拆開，看到潔白緻的米糕，眼前一亮。

年桀驁不馴的臉已經消失，吸了吸鼻子，拿起米糕咬了一口，幽黑靈的眸子眨了眨，竟有了些委屈的意。

他癟了癟，低聲嘟囔起來：「還是嵐姑對我最好……」

外面的天空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陳子珮跟在樓湛後，挑眉不解：「那是你給那小子買的吧，怎麼說是嵐姑的心意？唔，阿湛，你該不會是害吧？」

「閉上你那張臭。」樓湛心裏鬱氣，臉不怎麼好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去不去找你的青梅了？」

「去，當然去，怎麼不去？時候晚了，還可以蹭頓晚飯，說不定世子還會留我下來住一宿。」

……留人住一宿的確是蕭淮會說的話，但人家只會是客套話吧？

樓湛默默看了陳子珮一眼，不語。

腦中無端冒出蕭淮說這句客套話時，陳子珮立刻答應，蕭淮被噎得無話可說的景。

他也會吃癟……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

陳子珮轉頭看，一臉驚恐：「阿湛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樓湛一怔，手了角，弧度確實有點……微微上揚了。

樓湛：「……快滾，我還有事要辦。」

「別這樣嘛。」陳子珮又賤兮兮地笑起來，「我聽人說你今天在外頭跑了一天，難道是因為樓息？發生什麼事了？」

反正這件事遲早會散開，樓湛也不瞞，除去一些細節，其餘的都告訴了陳子珮。

夜幕降臨，晚風颯颯。兩人走在小道上低聲談著，四下一片寂靜。

陳子珮聽完，臉也凝重起來。

這事牽扯到了太皇太后賞下來的貢布，而且賞下貢布的地方都是皇親國戚——明國公府正是當今太皇太后的后家。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你對兇手可有了猜測？」

樓湛點頭。

「誰？」

樓湛沉默不語，手指指向東南。

陳子珮是個明絕頂的人，瞬間了悟，臉微變：「你確定？」

「還需搜集證據。」

陳子珮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此事事關重大，阿湛你千萬小心，既然牽扯到了皇室，一步走錯就……無論如何，你這邊的力量太過微小。」

他鎖眉頭，來回踱步，驀地，眼睛一亮：「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時辰不早了，你快快回府，我去給你找個靠山。」

樓湛疑地看他跑遠，回頭看了看大理寺的方向，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大理寺在城西，距離張家被殺害的河岸邊不遠。想到白日毫無所獲，樓湛突發奇想，轉向河岸走去。

雖是夜晚，卻星璀璨，路上並不漆黑，樓湛獨自走到河岸邊，迎面清風微拂，清爽舒適。

四周全是蛐蛐兒的聲，此起彼伏，再走近一些，還能約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

憑藉著白日的記憶，樓湛走到那片河岸，定定地看著那片約能看出跡的草坪，眉頭一擰。

這裏這麼僻靜，張家應該不會獨自過來。既然來了，那麼肯定是跟著一個頗為識的人。

到了這裏后，兇手意對張家不軌，張家憤而掙扎，在掙扎中傷到了對方，於是對方怒而生恨，拔出匕首將刺死。

也在臨死前將兇手的服咬下了一塊，只是咬得太，兇手一時半會兒扳不開的，又擔心金吾衛過來，就先逃了。

那麼，樓息的玉佩又是怎麼回事？

樓湛緩緩構想出事件的經過，又有些疑地蹙了蹙眉。要知道玉佩是怎麼回事，還是得去問問樓息。

往前走了幾步，眼角餘里忽然閃過一微亮，樓湛的子一頓，慢慢走過去。草叢裏躺著一個發的東西，芒微弱，不太引人注意。

看了會兒，正想彎腰去撿，心裏突然一凜，腳下一歪，作出被東西拌到的模樣，嘭地摔倒在地，趁機將那東西收到懷裏。

踏過草叢而來的細微腳步聲更近了。

樓湛心中警惕，手去靴子裏藏著的匕首。

後的腳步聲一頓。

就在樓湛幾乎要跳開的一瞬，後的人說話了。

聲音仿若珠玉落盤，泠然清朗，含著三分驚喜三分詫異。

「阿湛？」

樓湛一怔，緩緩轉過頭。

後站著個青年。青年長玉立，灑逸俊。微風徐來，拂起他額間碎發，他的五在微里和如玉，端的是翩翩公子，不染凡塵。

看發怔，青年微笑著又輕喚了一聲：「阿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