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七年六月三十日，百休沐，恰逢徐太皇太後生辰，召請五品以上員至太極宮二儀殿參加壽宴。

裴駿的案子果然因為此事被徹底沖淡，只有瘋了似的蕭凝到追查兇手。裴琛一生剛正不阿，生了這麼個造孽的兒子，本就不滿，裴駿死了，他竟也沒有過問。

據說大長公主同裴琛大吵大鬧，整個駙馬府被攪得一團糟。

陳子珮嘿嘿笑得幸災樂禍。

三十日一早得進宮拜壽，樓湛早早起，梳洗完畢，穿上袍，在屋裏坐了片刻。

思來想去，才想起上輩子沒有去這個壽宴，是因為張史彈劾得厲害，極力反對參加宴會，以免「污濁之氣盡毀皇家氣派」。

這輩子和上輩子不太一樣，但是到了張家的案子后，張史對的態度有了極大改變，雖然還是橫眉冷眼，不屑一顧，但好歹沒有在每個大朝會上都彈劾了。

樓湛了下，轉過長廊，正巧上了捧著一本書邊看邊走的樓挽，心中突發奇想，喊住了他。

樓挽冷不丁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書，手足無措地看向樓湛：「阿姐，早，早……」

樓湛虛虛按手示意他不要張，思忖一瞬，緩聲問：「二弟，我最近可有什麼變化？」

是不是變溫和了許多？

看著面無表，嚴肅至極的樓湛，聽到說這話，樓挽都快驚哭了：「阿姐，阿姐看起來更有威了……」

樓湛：「……嗯，行走時不要看書。」

***

卯時末，皇城外車馬盈門，五品以上的大臣都抖擻神，下了馬車，找到相的同僚，在宮門外接了林軍的盤查后三三兩兩行去太極宮。

樓湛才下了馬車，就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笑聲：「阿湛，你的臉怎麼比平時綳得還啊？誰又惹你了？」

樓湛轉眸看去，沈扇儀正倚在馬車上，穿著緋紅的袍，腰間佩著銀魚袋，邊掛著懶懶的笑，端的是若烈火，人如玉。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打量間，沈扇儀幾步走到樓湛旁，笑瞇瞇地看著：「聽說前幾日大長公主找你撒了頓潑，有沒有傷？」

樓湛搖搖頭，「走吧，待會兒就晚了。」

「不等那個圓鬼？」

指的是陳子珮。樓湛當朝有兩位好友，便是沈扇儀和陳子珮。可這兩位難得能和融洽相的，卻一直都不怎麼看得對眼。

「他同他的青梅竹馬先進去了。」樓湛淡淡道。陳子珮最近有事沒事都往靖王府跑，和青梅粘粘糊糊，看得出陳子珮是真心喜歡靜寧郡主。

可樓湛分明記得，上輩子，陳子珮娶的不是靜寧郡主，而是雲京里一個小的兒。

那段時間同陳子珮之間的意見愈發不合，矛盾激化，幾乎撕破臉皮，背道而馳。陳子珮大婚之日送來請柬，也沒去，只是派人到陳府送了禮。

後來過了一年，陳子珮就……

樓湛微微恍了神，卻被沈扇儀一拉，回過神來。

「發什麼呆呢？這不是還有我嗎？」

樓湛抿不語，同沈扇儀慢慢走到宮門前。周圍還有不大臣在等友人一道，看見沈扇儀同樓湛，不免都搖了搖頭，湊近了竊竊私語。

兩人權當沒看見，站定等林軍檢查完畢，又一同走進皇城。

長廊上儘是來去匆匆的侍，有人瞥見兩人，見不是什麼大，也沒來理。今日來的一品大員都有好幾個，誰還會來搭理兩個五品員。

更何況還有個吏。

沈扇儀看了看四周，突然湊近樓湛，低聲問：「你怎麼看？」

樓湛不明所以：「嗯？」

「臨淵啊。」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樓湛心中忽地一跳，眸變換莫名，張合幾下，最終還是面無表，沉默不語。

沈扇儀細細看了看樓湛的神，從那張冰冷的臉龐上看不出什麼，不由失地嘖了聲。

兩人來到二儀殿，此時已經有了不人，太皇太后和皇上只會晚上的正宴來，眾人去拜了壽，在殿中無所事事，低聲談。

男賓和眷是分開的，正宴才會坐到一起。

負責迎客的老太監看到樓湛，頓時犯了難。樓湛份特殊，要把帶到眷那邊吧，不太行，可讓留在此，也不太好。

……到底算不算眷？

正犯著難，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聲，泉水叮咚般充滿朝氣：「汪公公，把樓大人給我吧。」

汪公公側頭一看，哎喲一聲，臉上堆起了笑：「原來是小郡主，難怪奴才覺著這四周有陣陣花香飄來。」

樓湛跟著看去，不知何時來了個，穿著淡紫的襦，發間綁著條青帶，一走路就隨著髮在風中飄揚。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形纖纖似柳條，秀麗的面容仿若一朵初綻的荷花。

有點眼。

笑嘻嘻地湊到樓湛邊，水靈靈的大眼中是掩不住的好奇和敬慕，聲音脆生生的：「樓大人，我是靜寧啊，我們見過的。」

一說，樓湛就想起來了。

是在靖王府後門見到的那位，總是在無意間幫到，陳子珮心心掛念的青梅竹馬，靜寧郡主蕭暮，蕭晚寧。

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好，樓湛點了點頭，思考著怎樣才能讓面部表看起來溫和一點。

……早上樓挽太打擊人了。

蕭暮手牽住樓湛，看了旁邊含笑不語的沈扇儀一眼：「沈修哥哥，人我就帶走了。」

沈扇儀大度揮手：「晚上帶回來。」

樓湛在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眉尖了。這兩人似乎還沒徵求的意見吧？

雖然心中這樣想著，樓湛還是任由蕭暮將帶出大殿，一路穿花拂柳，走過幾道拱門，不知要去何。

蕭暮蹦蹦跳跳地牽著樓湛，時不時回頭看看的表，等轉過一道長廊，才清清嗓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那幫子眷東家長西家短，碎又比較，也煩人，所以帶你來個清靜的地方。」

前方有一座殿聳立著，有花樹高出牆面，搖曳生姿。

樓湛抬眸看了看，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蕭暮道：「這是堂兄送我的，我可以隨時來這兒住下，裏頭也沒有宮人，清靜得很，待會兒會有人送午膳過來，咱們就在這裏躲到正宴再出去。」

……靖王府的人都是這麼自來？

樓湛心中覺得不太好，卻還是依著蕭暮走進殿門。裏頭果然種著一片槐樹，此時開滿了細碎的白花，花香清淡微甜。

花樹林深有一個小湖和一個小亭，垂直紗簾，約約的，似乎有人影在中。

心中陡然升起不妙之，果然，蕭暮拽著樓湛跑到亭子前，一邊掀開紗簾，一邊笑：「臨淵哥哥，人我給你帶來了。」

裏頭坐著的人正垂眸看著書，聞聲抬起頭，出淺淺一笑：「辛苦了，去玩吧。」

蕭暮不由分說，直接將的僵推進亭子，沖著蕭淮笑瞇瞇地做了個鼓勁的手勢，轉走了。

亭子裏只剩樓湛和蕭淮。

樓湛無言：「……」

小郡主你先回來，有話好好說。

蕭淮穿著平日裏的藍，發間也系著白髮帶，姿態優雅地拿起茶盞，抿了口茶，沖樓湛笑：「阿湛，獃著做什麼，坐下吧。」

樓湛沉默著坐到他對面。

蕭淮放下手中的書，溫潤的眉目間有些無奈之，道：「我知你心中定是有許多疑，為何不說出來？」

因為得到解答的話，會發現自己欠的人越來越多？

樓湛心中劃過念頭，角不由微微一勾，帶著對自己的譏誚。

坐直子，輕吸了一口氣，「三年前，舉薦下之人，是世子？」

蕭淮頷首。

「為何？」

同蕭淮素昧平生，上輩子更是毫無集，卻原來從一開始，幫的就是蕭淮。恩太重，只覺得這輩子都還不完。

蕭淮微微一笑，看著樓湛，明亮的眸子參雜了幾分樓湛看不懂的東西：「因為我覺得不公。」

「三年前，我回雲京，去國子監拜會扇儀，撲了個空，便隨意走走，看到了你。」

那時候樓湛在藏書閣打雜，每天都要打掃藏書閣，整理書籍。蕭淮連去幾日都看到，問了旁人，才知道是樓湛。

樓湛其人，旁人津津樂道，蕭淮不喜探人私事，知道，還是拜對樓湛極為敬慕的堂妹蕭暮所賜。

得知被冷藏於這小小的藏書閣間，蕭淮覺著不公，猶豫數日，在離開雲京的前幾日寫了一封信送到皇帝案上，將舉薦到了大理寺。

似乎只是一時興起，但沒想到突然加的樓湛一下子就被到風口浪尖，人人都齷齪地揣是爬了大理寺卿的床，否則怎會突然升至大理寺卿，風言風語流言蜚語不斷，並且愈演愈烈。

蕭淮不由後悔，那封舉薦信，到底是不是送錯了。

回業的三年，蕭淮都會派人關注云京里的消息，心中歉意與悔意愈加濃烈，直至此次被太皇太后召回，前來雲京的前幾日……

蕭淮蹙起眉頭，看著樓湛的目中有了憐惜：「就是如此。阿湛，你不必對我懷有報恩之心。」

樓湛閉上眼睛，低著頭，陷了死一般的沉默。

原來，只是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