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人可別，否則被本公主不小心死了，本公主可不負責。」蕭凝心中翻騰著恨意，眉頭一揚，長聲道。

樓湛面無表地看著。

今夜這遭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蕭凝的面容已經近乎猙獰起來，鬆手的一瞬，小臂突然微微一麻，羽箭「嗖」的破空而去，卻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噗」的貫穿了樓湛頭頂的雪梨，滾落到地上。

四周的大臣面面相覷了一陣，不知是誰先喝了彩，讚歎起蕭凝的箭。

蕭凝的臉卻越來越難看。

羽箭出去的那一瞬間，分明有什麼東西打到手上，害偏了方向。狠狠盯著對面臉不變的樓湛，蕭凝突然舉起弓，從箭筒中拈出一支羽箭，正要立刻搭箭去，樓湛的影忽然被一道淡紫的影擋住。

蕭淮不知何時走了過去。

「大姑姑真是好箭。」蕭淮抬頭看著蕭凝，明亮的黑眸中凝著幾分冰冷，卻轉瞬化去，似乎從未出現過。

蕭凝臉僵起來，蕭淮極為寵，自然不敢當著太皇太后和皇上的面用箭指著他，只好丟開手中的弓箭，冷臉不語。

蕭淮微微一笑，走到樓湛後，撿起那個被箭貫穿的雪梨，回看著蕭凝，將雪梨拋了拋：「大姑姑還記得方才說了什麼嗎？」

被百盯著，後還有三道視線凝著，蕭凝就是再不願、再不甘心，也只得憋屈地道：「本公主同樓大人的恩怨一筆勾銷。」

樓湛沉默地盯了會兒蕭凝，轉過看著蕭淮，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是恩，他又救了一次。如此千般維護，如此厚重恩惠，到底該如何報答？

「沈大人，樓大人，上前領賞吧。」沉默了許久的蕭華淡淡開了口，他的神清冷，看了蕭凝一眼，「大長公主……」

蕭凝沉著臉轉過：「那些賞賜便贈給沈大人和樓大人吧。」現在憋屈得要死，哪有什麼心要賞賜。

略微停頓一下，蕭凝看向太皇太后：「兒臣突然覺得不適，先下去休息了。」

太皇太后正惱著，聞言心倒是好了，和悅：「下去吧。」

蕭凝覺得更憋屈了，看了跟著走過來的蕭淮一眼，眸中閃過一妒忌。

眼看著蕭凝走了，這壽辰上應該不會再有人搗，眾人都鬆了口氣，看向蕭淮、沈扇儀和樓湛的三人的背影，相的大臣兩相對目間，揚了揚眉，一臉震驚，卻都心照不宣。

蕭華看了樓湛一眼，倒是為適才鎮定沉靜的態度暗一聲好，吩咐人將賞賜拿過來，看了站在樓湛邊的蕭淮一眼，眨了眨眼，竟然親自拿著賞賜的東西走下高座。

正是氣氛嚴肅之時，蕭淮忽然側頭看向樓湛，笑容裡帶著安，低聲問：「方才可驚了？」

樓湛扭頭看著蕭淮，心中愈發複雜難言。

正要再次出毫無意義的「謝」二字，視線及之突然閃現一道寒，蕭淮也立刻注意到了，平素里從容溫和的臉一變，衝到蕭華面前擋住。

突然冒出來的刺客不偏不倚，長劍直直刺了過去，眼見就要刺到蕭淮，樓湛瞳孔一，幾乎是下意識地撲了上去，一抱住蕭淮。

那把原本該刺蕭淮膛的劍微一錯位，直直刺樓湛的后心。

那劍上似乎還抹了毒，樓湛心口一痛，隨即火燎般的痛傳遍全，直腦海，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電火石之間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直到樓湛的順著劍流出，才有人尖利地喊起來：「有刺客！」

刺客拔出劍，形一轉意逃離，四周的林軍轟地涌了上來，同刺客鋒起來。

蕭淮抱住懷裡的人，看著瞬間蒼白的面孔，大腦空白了一瞬，才微微抖著將給趕上來的太醫。

樓湛本就穿著緋紅的袍，那接近的紅，乍一看似乎並沒有流出，蕭淮抬起手，卻見是滿手鮮。

不住晃了晃，蕭淮死死盯著樓湛，腦中閃過幾幅畫面。

那些讓他猶疑，讓他震驚，卻又不住生出憐惜之的畫面。

***

樓湛夢到了前世獄前後的日子。

突然呈上金鑾殿的信封，構陷貪污賄的話語，百冰冷篤定的眼神。

樓息前幾年被貶出京，嵐姑隨行，病死他鄉；樓挽大病一場，早已離世；陳子珮同背道而馳，一刀兩斷，卻也在一年前捲謀逆大案中在家中自縊而亡；孫北致仕已久；沈扇儀前月才命前往邊疆。

邊已經沒有人了。

這京中剩的，都是仇恨憎惡，恨不得立刻死之人，被千夫所指，被構陷抄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公道話。

說，樓湛為清廉，一心為民，俸祿低薄，如今的樓府，都還在風雨飄搖中搖搖墜，著小雨。

只是被林軍押著去了樓府，看著珍視了一輩子的樓府牌匾被拆下來扔到地上，埋塵埃，看林軍進進出出，將樓府剩餘的一點殘破東西都搬出來充公。

大理寺的大審上，樓湛說的永遠都是「沒有」二字。

沒有貪污，沒有賄，沒有罔顧王法，沒有圖財害命。

最後還是了獄，那冰冷暗的地方彷彿彷彿地獄，樓湛日日都被鞭打，嚴刑供，卻都死死咬著牙，不肯說一個字。

直到知道，那封構陷的信，在其後推波助瀾之人里，有左清羽，一直以為的朋友。

那一刻彷彿真的墮了地獄，抱了求死的心態，唯一的求就是再見樓息一面，靠著這個信念堅持，在牢里支撐了兩個月。

那些記憶，仿若是最冰冷的刀，在的骨頭上靈魂上刻下的傷痕，就算再世為人，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冷徹心扉，如墮冰窟。

樓湛突然驚醒，臉上還有些涼意。

沉默著出手，後背傳來一陣痛意，皺了皺眉，還是將手到臉上，才發現在昏迷中已經是滿臉淚水。

樓湛一生中只哭過三次，第一次是父母雙亡時，第二次是嵐姑在異鄉病故時，第三次是陳子珮自縊於府中時。

樓挽大病離去的時候，已經近乎麻木了。

怔怔地盯著手上的，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樓湛連忙胡地去臉上的淚水，扯了傷口，痛得厲害。

皺皺眉頭，這才注意到陌生的環境。

下是的床榻，側頭看去，紗幔低垂，約約能看到立在房間中的山水畫屏風。空氣中浮著靜神安寧的檀香，嗅著便讓人覺得心平氣和。

這是……？

外間的房間「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隨即是刻意放輕了腳步聲，那人繞過屏風，走進房間。樓湛微微一瞇眼，視線里是一個悉的影。

蕭淮？

樓湛猶豫一瞬，重新閉上了眼，裝作未醒。

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即紗幔似乎被人挑開，床榻微微一陷，蕭淮似乎坐在了床頭。

耳邊傳來幽幽的嘆息聲：「我本想護你不再傷。」

四周靜寂了一瞬，樓湛到蕭淮的視線似乎落在了的臉上，不由覺得彆扭，後悔裝睡。

臉頰被溫涼的手指上的一瞬，樓湛差點就沉不住氣跳了起來。

耳邊卻是男子憐惜的低語：「……很痛苦嗎，那些記憶。」

那些記憶？哪些記憶？

臉龐上殘留的淚水被輕輕揩去，蕭淮沉默了一瞬，又自言自語道：「其實，回京的前幾日，我一直都認為那只是一場普通的夢，但是那夢境太真實了，你曾經所經歷的……」

後面的話被開門聲打斷。樓湛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不知蕭淮夢到的，到底是什麼？

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臨淵哥哥，樓湛還沒有醒嗎？」

蕭淮輕輕嗯了一聲。

「太醫說樓湛中了毒，卻又不肯和我細說，臨淵哥哥，樓湛會不會有事？」

「放心，那毒並不難解，阿湛現下只是失過多昏迷，過不久便能醒來。」

蕭暮鬆了口氣：「幸好無大礙。青枝剛剛去樓府送信了，這幾日樓湛可以安心在王府修養。」

蕭淮唔了聲，站了起來，「昨夜便見阿湛什麼東西都沒吃，待會兒醒來應該會很，去廚房吩咐福娘煮些清淡的粥吧。」

蕭暮一拍腦袋，應了聲，風也似的衝出了房間。

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就在樓湛以為蕭淮已經離開了，想要睜開眼睛時，越鄰香的氣息忽然迫近，驚得呼吸都差點紊。

蕭淮似乎一瞬間靠近了許多，氣息就清晰可聞，他低聲道：「阿湛，我不想你有那樣的結局。」

哪樣？

樓湛心頭愈發疑，蕭淮卻又離開邊，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里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樓湛睜開眼睛，茫然了許久，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頓時心中一涼。

難道蕭淮知道是重生回來的？